番外二 死灰复燃(1 / 2)
井陉关的关城并不小,街道颇为宽阔,沿街也有不少房屋铺位。但因为城池年久失修,驻兵和行人又是日益减少,如今已是萧条得简直令人唏嘘。
那条主街上,唯有酒铺的生意还算兴隆在这座关城里,军中的禁酒令早已是形同虚设,尤其是在关门下锁之后,从守城的将官到下值的老兵,谁不想喝上一杯区别只在于是美酒还是浊酒罢了。那街边的小酒铺里,就常年供应着最便宜的粗酿,偶然有一两坛好酒,都是用来镇店的,轻易不会示人。
不过这天日落之后,当酒铺掌柜颤巍巍地拿出了店里那坛收藏了几年的最好的清酒时,却只觉得羞愧不已这样的酒水,实在配不上眼前的客人。
这位客人怎么说呢,反正他往酒铺里一坐,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一个词蓬荜生辉。而此刻,刚刚点起的灯烛正照在他的侧脸上,那光辉也似乎愈发夺目。老掌柜便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却看见坐在对面的另一位客人已举起了酒杯“何大萨宝见谅,沈英今日得罪了”
这位“蓬荜生辉”,自然就是何潘仁。看着突然出现、又突然赔礼的沈英,他只是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前辈担心徒弟的安危,也是应该的。”
之前在守卫放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再看到沈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沈英的地盘,她自有法子来追踪自己、堵截自己;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想来是担心他会对李家不利吧担心他会去告密,会害得李家家破人亡
因为只有这样,凌云才会跌下云端,从世家贵女变成罪臣之后,就算能逃脱刑罚,不至于为奴为婢,也再没有什么前程可言。
只有这样,身为胡商的自己,才有机会带走她。
说起来,这个办法,他当然是想过的,他甚至都不用去捏造罪名李家的这番连环谋划,外人瞧不明白,他却已看得清清楚楚。他们这么急于远离朝廷,另寻根基,中原的皇帝想来是极为忌惮李家吧他只要找到李家的对头,把这件事稍微透露一二,那么李家的倾覆,就是早晚的事。
这是多简单的办法。他知道该怎么做才会水到渠成,他有把握让任何人都疑心不到自己身上
只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让她伤心,让她吃苦,让她觉得天地茫茫,无处容身就像,他自己当初那样。
对她,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都不必说这种狠绝手段了,就在这一路之上,李家四郎那般暴躁易怒,三郎又是这种情形,再加上那位对外还算有些手段、对内却是一团糊涂的唐国公,他只要想做,至少有十次八次的机会,可以轻易地顺水推舟乃至制造事端,挑得她跟家人彻底反目,再乘机带她远走高飞可是就连这么做,他在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没忍心出手。
这样的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确不是他的做派。在西域,谁不知道他何大萨宝要做成一件事,要得到什么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而她,又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想得到的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放手了,也难怪沈英会这么不放心。
他不怪沈英,他唯一不明白的只是抬头一口喝下了杯中之酒,何潘仁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前辈若不介意,我还是想请教一声,前辈为何又不担心了”
难道就因为发现他并没有转回大驿路,没有试图去接近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而是继续西行了可走这条路,他其实还是可以南下洛阳长安,可以布置人手。沈英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沈英看着何潘仁笑了笑,笑容里第一次有了长辈的温和“因为我瞧见了大萨宝。”
如果说发现何潘仁居然折回了井陉旧路,已打消了她一半的疑心,那剩余的疑虑,在她在城墙的残口处瞧见何潘仁时,也是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这位何大萨宝在凝视着城楼时,神色是何等苍凉落寞,那绝不是一个准备用阴谋诡计巧取豪夺的人会流露出的情绪。
想到何潘仁那时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大萨宝之前似乎看了城楼许久,却不知可是看出了什么”
何潘仁回想片刻,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我没看出什么来,我只是觉得,这座城楼修修补补,应该有几百年了,也不知道在这几百年里,它到底看到过多少人的生老病死,见过多少次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只是想到,人世间,众生皆苦,有情即孽,唯有一次次的生离死别才是必然。他的这点心事,放在亿万人之中,放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必然。
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必然。
这些话,他自然没有必要跟沈英细说。沈英却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萨宝心胸果然开阔,当断则断,无怨无尤,沈英佩服。”
何潘仁苦笑着道了声“过奖”在伤她和自伤之间,他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吗偏偏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三路可以走。如果有,但凡有,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他也不会就这么离开。
沈英说完自己也有些哑然,随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终于相信,何潘仁昨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了。平心而论,以这位大萨宝的心胸见识,未必就不能是阿云的良配,至少他会比旁人更懂得阿云的好,会比别人更珍惜阿云的不同,只可惜
不过,就如何潘仁所说,人生多苦,求不得,也是世间常事。此事既然毫无希望,他能断然放下,已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如此一来,另外那件事,她也不难开口了。
想到这里,她抬手满上了第二杯酒,端起酒杯正色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萨宝。”
何潘仁略觉意外,但看着沈英郑重的神色,转念之间也猜到了几分“沈前辈可是想问三郎的病情”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