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管不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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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这场初雪下得毫无预兆,头一日的午间还是艳阳高照,第二日的清晨,天地之间竟然已多了一层斑驳的素带银装。

此时入冬还没多久,落在地上的雪自然是存不住的,但屋顶树梢的积雪一时半会的却还不会化去。在青砖黑瓦之上,枯枝残叶之间,那抹雪色便显得分外清冷,仿佛一夜之间,世间所有喧嚣浮华都已被西风吹远,只留下了一个触手生寒的黑白人间。

文嬷嬷早起推开房门时,便被这满目的冷白吓了一跳,待听到院外孩童们的笑闹之声才回过味来按地里麦苗的长势,这场雪下得倒真是时候;今年难得风调雨顺,这场雪一下,明年说不定还能有个好收成

不过这念头在她脑中只是一晃而过,随即她的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天气居然冷得这么快,也不知三郎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去年一个冬天,他的病可就加重了好些

想到三郎,文嬷嬷也顾不得别的事了,一路小跑来到了玄霸的院子,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出了一阵笑声,那欢悦热闹之意,便是厚厚的门帘也遮挡不住。

文嬷嬷好不纳闷,忙挑帘而入,想问个究竟。谁知帘子一挑,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她不由自主先打了两个哆嗦,待瞧见屋里的情形,更是大吃一惊,一时连自己想问的话都忘了个干净

只见这处五间五架的上房,不知何时已被悉数打通,窗子也加大了一倍有余,整个屋子便显得出奇的宽敞明亮;也不知是在哪里生的火,屋里瞧不见火盆,却依然是温暖如春,就连四角上放着的大缸里养的荷花,都还是碧叶舒卷,清气宜人。

玄霸就站在一个半人多高的荷花缸前,身上穿着家常的半旧衣裳,手里拎着把小巧玲珑的弹弓,抱手笑了一声“小鱼姊姊,承让了”这才施施然坐了下来。

小鱼站在玄霸对面的荷花缸上,那水缸虽不小,缸沿却做得格外细而外卷,看着都觉得滑不留手,她倒是如履平地在上头跳脚“不算不算,再来”只是那一身黑衣上刚刚被弹丸打出的醒目白点,也在随着她的动作而跳动,看去自是分外滑稽,莫说小七笑得前仰后合,就是凌云和周嬷嬷也都忍俊不禁。

瞧见文嬷嬷进来,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小七笑着迎了上几步,向文嬷嬷行了个礼“今日下雪,嬷嬷为何穿得这般清凉就来了”

文嬷嬷知道不对,忙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竟是忘了穿外头的大衣裳,身上不过件薄薄的夹袄,难怪进门后反而哆嗦起来。

周嬷嬷也是又好气又好笑“阿文,你这是又要急着做什么”

倒是凌云笑了笑便吩咐道“小七,去给文嬷嬷倒碗姜汤过来。”又对文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不必担心,有了这间暖屋,三郎这个冬天倒是不必畏寒了。”

周嬷嬷这才醒悟过来,拍着额头笑道“我竟忘了,阿文这次过来,还没进过这间屋子呢”她这半个多月尽顾着“教导”凌云去了。

文嬷嬷上前给凌云玄霸见了礼,起身后便忍不住又打量了屋子几眼,越看越觉得稀奇“这屋子什么时辰改成了这模样又暖和又敞亮,别的地方倒是没见过。”

小七已手脚麻利地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过来,嘴里笑道“今年开春娘子就开始找人改屋子了,后来找到了几个西域的工匠才改好的。他们在屋子底下做了个火塘,如今这整间屋子倒像张大炕,这样既暖和,也不会有炭气熏人;只是到底燥了些,得用水缸花木来润一润。”

这屋子底下就烧了火文嬷嬷顿时觉得脚下发烫,忙问道“这么烧火,不会烧到屋子吧”

凌云哑然失笑“嬷嬷放心,这屋子底下火塘我是亲眼瞧见匠人们做的,用的瓦管还是我跟他们一道下去埋的,断然不会出任何差池。”

文嬷嬷本来已喝了两口姜汤,听到这话又差点都给喷了出来原来她家娘子不但会打铁,还会跟匠人们一道爬到屋子底下去挖火塘埋砖瓦打铁就算是事出有因,挖坑又是所为何来周嬷嬷居然也听之任之

把碗往小七手里一塞,她一把将周嬷嬷拉到了屋子的领一边,咬牙低声道“你这大半年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娘子这么胡闹”

周嬷嬷淡淡地一笑,竟是挽着她的手走到屋子的另一边,这才问道“阿文,你是不是觉得,娘子越发不知轻重、不知深浅了”

文嬷嬷忙摆手道“我可没这么说娘子自来便不是寻常的闺阁,可你难道不觉得,她如今太过散漫了,虽说世上的规矩不必样样当真,但她马上要嫁人了,总不能这般随心所欲吧”

周嬷嬷回头看了另一边正说说笑笑的凌云姐弟,神色里不由已带上了几分怅然“你说得是,娘子如今就是随心所欲,我倒指望她和三郎能长长久久地这么随心所欲下去呢,只是”她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文嬷嬷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一种可能,忍不住颤声道“你是说,三郎这身子不对啊,娘子不是一直在寻医问药么而且三郎眼下脸色看着虽然差些,精神却还好,三娘也成日”成日兴兴头头的,除了做事有些我行我素之外,心情倒像比以前还好些,一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没有

周嬷嬷苦笑着点头“是,今年四月间,娘子终于从终南山请到了那位孙仙人,结果这位仙人也只是让三郎好好保养。此后娘子便没有再出过远门,日常除了陪着三郎外,便是一心一意地建这间过冬的屋子。我见她行事荒唐,怕她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憋成了这样,还特意去开解过她,你猜娘子怎么说”

文嬷嬷茫然摇头,娘子会说出什么骇世惊俗的话,她怎么猜得到

周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凌云平静的声音“嬷嬷放心,我并不是因为难过才这么做。我只是觉得,事情已然如此,那就不必多想了,该怎么过便怎么过,能快活多久是多久,哪怕只能快活一日呢,也先过完这一日再说。嬷嬷也瞧见了,母亲那么殚精竭虑,未雨绸缪,可到最后,她这一生又过了几天快活日子”

听到周嬷嬷轻声转述的这番言辞,文嬷嬷顿时也呆住了,半晌才道“可是,可是娘子到了柴家那边,总不能也这样不管不顾吧”

周嬷嬷神色微微一冷“为何就不能了夫人会挑中柴大郎,难不成是因为他年少有为,后宅清静不过就是图个能让娘子不那么束手束脚罢了。娘子是什么人,他一早不就知道了,难不成以后还能后悔”

文嬷嬷忧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天下的郎君么,小娘子没娶回家前,怎么看都是好的,娶回去之后,可就不一定了;像国公那样便已经算是难得,可那又如何我看这柴大郎只怕还不如国公,你没瞧见么,自打上次过来看见娘子打铁,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他那边一点音信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心头有了疙瘩何况他家后院还有那么些个不省心的,我就怕到了那时”

周嬷嬷依旧摇头“那时又如何我倒没瞧出柴大郎有嫌弃的意思。再说了,郎君若是不喜欢了,你便是天下最贤淑的娘子,难道就不会有那时如今想这些也是无益。至于那些不省心的,”她冷笑了一声,温和的眉目之间蓦然露出了几分锋利“放心横竖娘子背后还有李家,身边还有我和你呢,难不成还要娘子亲自去操心这些腌臜事”

文嬷嬷愣了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再多不省心的姬妾,都不如一个不省心的婆母。”所以夫人给三娘挑的人家,都是没有婆母的,这份苦心她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正想再说点什么,周嬷嬷却轻轻一推她的胳膊,“你看看三娘三郎,他们这么快活,又有什么不好”

文嬷嬷回头一看,却见玄霸已重新站了起来,凌云则是几步走到荷花缸下,负手向小鱼笑了笑。小鱼一脸不忿地跳了下来,嘴里嘟囔道“我是不大习惯在这上头躲弹丸,待习惯了,绝不会让三郎打到”

凌云足尖轻轻一点,也飞身站上了荷花缸,她身形修长,看起来不如小鱼瘦小灵活,却也极为轻盈稳当。那边玄霸已笑道“阿姊,接招”说着手上一动,三颗白色弹丸连珠而出,直奔凌云的上中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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