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俎上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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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归去来

第十五章俎上肉

是夜,冥界。

宗灵宫废墟之上。

蔚执风静静看着眼前之人,那素来带着温润笑容的脸上,此时此刻是森然的冷意。

屠渊看着这般神色的蔚执风,倒是也不恼,反而笑着问道:“怎么?不亲亲热热地喊师兄了?”

“你来干什么?”蔚执风仍旧冷着脸反问。

“哟!说话口气都如此不善,看来我这个师兄在你这儿,已经没什么存在感了。”屠渊状似无奈地摇摇头。

蔚执风没有说话,只是仍旧直直地看着他。这初冬本就冷冽的夜晚,在此时此刻更加寒气渗人。

“放心,我不是来找你茬儿的。”屠渊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我只是来清理一下那些个小喽喽干不成的事儿。”

屠渊说着走到那一道裂谷前,缓缓抬起双手,闭上双眼。紧接着,酆都六宫的地面发生轻微的震颤,那道裂谷以肉眼可见的方式正在渐渐聚拢弥合。

不过一眨眼,那方才还深不见底的壕沟就此消失,地面上连一丝裂缝都不曾留下,仿佛白日里那横贯酆都六宫的巨大裂谷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宗灵宫残破的废墟仍旧立在那里,向世人无声宣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骇人往事。

“好了,事儿做完了。”屠渊呼一口气,掸掸身上的灰尘:“我也该撤了,想必你现在也不怎么想看见我。”

屠渊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蔚执风突然开口低声道:“我有话要问。”

“就等你这一句呢。”屠渊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得意一笑,转过身来,走到蔚执风面前:“有什么想问的?说吧。”

“魁兆寝宫外,阻止我进入的法阵,是你设的吧?”蔚执风径直问道。

“是我。”屠渊毫不隐晦地回答:“旁人就算了,但是我太了解你,你也太了解我了。你若当时得以进入魁兆寝宫,恐怕早就发现是我对他用了噬魂术,我早就暴露了。”

“那当初在鬼门关,你为什么袭击殷逸川?”蔚执风皱眉道:“那个时候,你就不怕暴露身份吗?”

屠渊笑着反问道:“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是我吗?”

“怀疑。”蔚执风吐出两个字。

“怀疑就够了,刚刚好。”屠渊笑意更深:“我之所以袭击殷逸川,就是为了让你起怀疑。我需要吊起你的胃口,只有让你猜疑我可能人在冥界。你发觉我想要杀他,才会对他好奇。你本就好奇一个凡人身上为何有冥魂,让你再看到他居然还带着离殇,你一定不会对这条线索放手。这样,不用我做什么,你就会拉着他来冥界,入我设下的局。

听着屠渊这一番话,蔚执风定定地看着他许久,面前这个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们曾一起共度千余年,作为彼此唯一的陪伴和慰藉。

而如今,他却不敢与他再相识。

缓缓,蔚执风轻声开口:“你变了。”

“有吗?我倒是觉得没变,是你一直都没有真正认识过我。”屠渊笑笑:“你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个完美的师兄有着怎样的阴暗面,你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痛苦和脆弱的样子,你从来都知道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屠渊在宗灵宫的一块断柱上坐下,看着蔚执风:“你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从小生长在三清天,在你眼里,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瑕疵的、人心都是善良的,你从来都不曾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你根本无法理解我心中所想。”

“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试着理解。”蔚执风立刻道。

“别异想天开了。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你永远都无法理解。”屠渊不屑一笑:“我如果告诉你真实心中所想,只会把你吓跑,搞不好你还会去跟告诉师父,而他也一定会信。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我抱过希望。”

蔚执风皱眉道:“我知道师父对你一直很严格,但严师出高徒,你不能因此怪罪于师父。”

“严师出高徒?他如果真的只是对我严格,我会看不出吗?”屠渊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神冷然:“师父对我那不是严格,是偏见。他一开始不肯收我为徒,就是因为他一早便在心中笃定,我这个人,日后定会成为祸害。”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蔚执风不解,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看似一向温和谦逊的师兄。原来竟积攒了如此深的怨念。

屠渊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你知道师父为何给我取号‘未迟君’吗?”

蔚执风摇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师父为我取号时,我就问过他原因。”屠渊一字一顿道:“师父说,‘亡羊补牢,犹未迟矣。’”

“此言何意?”蔚执风问。

“师父说,他从第一眼看见过,就在我身上看到了‘罪’。”屠渊回答。

“罪?”蔚执风一愣。

“我不知道那罪从何处而来,自然更不知道该如何赎罪,师父也不肯告诉我。”屠渊道:“所以我只能不停地讨好他,扮演一个完美的徒弟,一切都做到最好。琴、棋、书、画、练剑、修道、法术,我哪一个不是师兄弟中最突出的?可到最后师父呢?他连对我笑一下,都不肯。”

屠渊说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那个笑容,在他那一道狰狞的伤疤之下,显得更加骇人。

他所说的这些,是蔚执风所不知道的。而此时,蔚执风才发觉,他记忆里那个干净、纯粹、永昼的三清天,原来只是他一心情愿的幻想,只是屠渊和师父一直为他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师父之所以当年同意了收我为徒,只是为民除害。他以为将我收进门下管教,便可以叫我‘改邪归正’。可执风,你来告诉我,时至今日你可知道,何为正,何为邪?”屠渊道。

这个问题,蔚执风回答不上来。屠渊离开的这十七年发生的许多事,颠覆了他曾经在书本中理所当然相信的一切。

何为正?何为邪?何为白?何为黑?何为对?何为错?

这些问题,从不曾有一个绝对的答案。

“直到十七年前的天河畔,我见到你,我才终究明了,无所谓正邪黑白,唯有掌权者才有话语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从来都是由赢家来编写,所谓正邪,不过是史官轻描淡写的一笔罢了。”屠渊道:“所以,我要拿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若天注定我要入魔,入魔又如何?师父未能叫我放下屠刀,你,更不可能。”

屠渊将背上那把玄铁重剑拿在手里:“这把剑,你还记得吗?”

“俎上。”蔚执风回答。

他当然记得,那是他师兄最珍爱的佩剑,千余年来不曾离身。就是这把剑,让他当时在鬼门关怀疑袭击殷逸川的人是失踪十七年的屠渊。

“是啊!”拿着俎上在手里轻轻摩挲,屠渊轻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任人宰割不会反抗的。我出身卑微,靠着苦求师父才得以入师门,我竭尽全力去讨好师兄弟,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最后竟因功劳太大而被三十六天抛弃。执风,你来告诉我,我这一块俎上肉,还要忍到何时?!”

看着屠渊近乎疯狂的眼神,蔚执风心下一沉:“你想做什么?”

屠渊淡淡一笑,将俎上重新收起:“魁广在无量狱待了十七年,他好不容易重回到帝位,他不会甘心只做北阴天子的。我会扶持他做五阴冥主,我要助他一统五阴。”

“然后呢?”蔚执风问道。

“然后你说呢?”屠渊笑道:“然后我会率领五阴之兵攻上三十六天,我要让那些曾经把我踩在脚底下的高高在上的天神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屠渊的笑,蔚执风终于忍无可忍:“十万神兵的牺牲还不够吗?!这个仇你还要报到什么时候?!!”

“到这三界众生,都成为我的俎上肉。”屠渊的声音嘶哑异常,像是扯碎了喉咙,说出了这几个字。

“屠渊……”看着眼前之人,蔚执风越来越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了。

“哦对了,你不提那十万冥尸我还忘了。”屠渊突然道:“今日在宗灵宫,有件事我还没说,毕竟当那么多人的面,我怕说出来对你度尘君名誉有损。”

“什么事?”蔚执风问。

“你知道为何近年来月沉江的水鬼越来越多吗?”屠渊笑着问道。

蔚执风不理解为何屠渊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月沉江水鬼频扰,难道不是因为五阴之乱造成的吗?

见蔚执风一脸的疑惑,屠渊笑得愈加开怀,开口道:“因为那些水鬼,是我放入江中的。”

“什么?!”蔚执风一惊。

“为了保险啊。”屠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若是渔民太多,渡江之人太多、游水之人太多,这么多年我要如何守住那水底十万冥尸的秘密?所以我放些水鬼在江中,既能帮助守住秘密,水鬼身上的怨气又可加速炼化的进程。”

“你难道不知,那些水鬼害了多少渡河之人?!”蔚执风怒道。

“要想有所得,总要有所牺牲。这三界之中,哪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不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上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屠渊道:“执风,你读了那么多书,应该知道的。”

“我即便知道,也永远没有办法理解。”蔚执风此时的心情已经出离愤怒了。

“那师兄就帮你理解理解。”屠渊却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翘起二郎腿,继续道:“把那些冥尸养在月沉江底由水鬼来看管,确实是极隐蔽的法子,但也有一些副作用。水底阴气太重。而炼化冥尸,也需要一味阳气的。少了这一味阳气,终究无法练成。你知道最后那一味阳气,是谁给我的吗?”

看着屠渊眼中的笑意,蔚执风突然感觉如梗在喉,下意识的他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是你呀,我的好师弟。”屠渊笑道。

一瞬间,蔚执风感觉堵在喉咙里东西,正在刺穿他的血管,在体内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从外面却看不到一丝痕迹。

“为了除水鬼,你在月沉江上燃起百里三昧真火。那一道火,把我那十万冥尸炼化到了最后一层。若不是有你的帮忙,我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出兵酆都呢。”屠渊说着,手伸过去拍拍蔚执风的肩膀:“所以说今日的功劳你也有一份儿。”

蔚执风迅速后退一步,躲开屠渊的手,脸色苍白如纸。

屠渊此次却没有作罢,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抓住蔚执风的肩膀,力道大到五指嵌进肉里,像是要生生捏断蔚执风的肩胛骨一般。

继而,屠渊将蔚执风的耳畔拉到自己的唇边,轻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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