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软肋(1 / 2)
卷三南阴浮壁
第十六章软肋
天色将明,冥界。
南阴浮壁,坐忘宫内,比翼阁中。
屋外芙蓉花谢,屋内暖香醉人。
桑迟与烛溪对坐于案前,听闻烛溪之言,桑迟轻拨一根琴弦“你是说这与十七年前之事,有关”
“正是,十七年前之事成就了度尘君的威名。如今别说在三十六天,就是在冥界,也是如雷贯耳。”烛溪道“君上,今日适逢五阴之乱,神界再启用度尘君,别有深意呀。”
“他既是督军,却为何会护送苍绯来我浮壁”桑迟猜测着“难不成他与苍岐叔父交情颇深,愿来冥界一路为他护送女儿”
烛溪摇摇头“以臣所知,度尘君虽常年游历在外,却甚少来到冥界,也从未听闻与谁有深交,是出了名的独行侠。也正因如此,他虽有着赫赫威名,却从未听说有过什么知己好友,即便在三十六天亦受众神排挤。若说苍岐能与他有什么深交,臣实不敢信。”
桑迟不解“那他为何”
“臣以为,护送苍绯只是一层障眼法,度尘君此行必有其它目的。”烛溪分析道“君上可还记得,苍岐第一次鱼传尺素,告知我等苍绯已启程前往浮壁之时,只说了同行的有两个凡人。而在数日之后的第二封信中,才提及度尘君也随苍绯同行。度尘君今日也说,他是在将出鬼门关的驿站之中,见到了白无常谢必安,才看到苍岐手书,受托护送苍绯前往浮壁的。这么算来,他初入冥界的目的,绝对不是为护送苍绯。”
“那琴师猜测,度尘君来冥界的目的为何”桑迟问道。
“具体的目的臣猜不出。度尘君其人,心智无双,不能以常理揣度。”烛溪道“臣只能妄自猜测,他此行必然与神界用兵有关。但无论具体目的是什么,如今他在这里,对于我浮壁来说,都是好事。”
“你是想”桑迟再拨动一根琴弦“收服蔚执风,为我浮壁所用”
“以度尘君之身份名望,君上怕是无法收服的。”烛溪话锋一转“但,却可邀其相助于浮壁。他身后是神界之力,有他在,酆都不敢对浮壁造次。”
“他肯助孤吗”桑迟犹疑着说“我与他仅是一面之缘,并无深交啊。”
“君上,度尘君承教于灵宝天尊座下,是天尊爱徒。其见识之广、道行之深、谋略之远,姑且不论。单是恪守君子之道这一点,在如今这乌烟瘴气的三十六天上,已鲜少见到他这般人物了。”烛溪道“君上无需与他深交,只要坚持保护苍氏兄妹,以道义之心感召,度尘君必定愿助君上一臂之力。”
“道义之心”桑迟了露出一个有几分嘲讽的笑,胡乱拨动几下琴弦“孤承认,他蔚执风确是当世少有谦谦君子不假。但琴师可不要忘了,十七年前,他那惊天之举,却并不君子啊”
几声离乱琴音,烛溪忆起往事,心中也不禁升起有几分寒意。将手放在琴上压住,停下那琴弦颤抖的尾音,烛溪微微向前探身。
“君上所虑亦是臣所虑,人心变幻莫测,以今之乱世,即便是谦谦君子,也不敢言万无一失。”烛溪低声道“所以君上对他不仅要感召,更知道他的软肋,并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以防万一。”
“软肋”桑迟挑眉“他蔚执风从来都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连个熟识的朋友都没有,几乎可以算是坚无不摧,我们上哪里找他的软肋”
“从前许是没有,可今日”烛溪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许是有了。”
“你是说”桑迟一愣。
“今日君上来得晚了,可知在酒池之下,他为何执意要破阵啊”烛溪反问道。
“那个凡人”桑迟眯起双眼。
“没错,就是那个凡人,殷逸川。”烛溪道“今日为了他,度尘君可是连自己对苍岐的承诺都不顾了。一见他将有危难,二话不说就要破阵。这般急躁、这般背弃承诺、这般不顾后果,还是那个传说中坚无不摧的度尘君吗”
桑迟沉思一阵,手指摩挲着下颚,问道“那个殷逸川,到底是什么人”
“按照苍岐书信中所说,不过是一介凡人。曾救过苍绯一次,向苍岐求冥界路引,说是来冥界寻亡母的。”烛溪答道。
“既然是个凡人”桑迟回想着问道“怎会今日在冥阵中奄奄一息”
烛溪笑笑“殷公子说是因他不胜酒力,君上信吗”
“不胜酒力”桑迟冷笑一声“孤的酒池,孤的密室,孤的冥阵。是不胜酒力,还是冥魂受损,孤还是看得出的。看来,恐怕连苍岐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殷逸川此人的身份必不会简单,否则度尘君也不会那么极力要保护他。而且在心斋殿上初遇之时,他便通过羡鱼之说与明晓了君上的用意。之后我又与他有过短短一席谈,这个殷逸川的心思,可以说是深不可测,绝不可小觑。”烛溪道将双手落于琴上“所以君上,我们只要将这个殷逸川牢牢握在手里,那位度尘君,就逃不出我浮壁了。”
“殷、逸、川”桑迟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正是。”烛溪纤手拨动,一个婉转却有力的琴音骤起
“这个殷逸川,便是他蔚执风的软肋。”
深秋,天色微明。
比翼阁中,屋外芙蓉正谢,屋内宫音忽强。
另一边,偏殿客房。
殷逸川独走入房中,紧闭房门,身子靠在门上,腿禁不住有几分软弱无力。
与蔚执风分开后,眼前总是浮现出临别前蔚执风的眼神,无需怎样的话语,单是那一个眼神,就让殷逸川心乱如麻。
殷逸川几乎是一路是狂奔回来的,就好像自己跑得足够快,就能把蔚执风的那个眼神甩在身后一般。但他本就方向感奇差,坐忘宫中又道路复杂,结果就是迷了路,在宫中徘徊许久。幸而碰上两个早起洒扫的仆役,这才能找回客房。
此时秦方泽已经躺在榻上了,见他回来,抬眼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尽力抚平心绪,殷逸川走进屋里,坐在秦方泽身侧,开口道“方泽,我想好了,明早我们就去找那琴师烛溪,请他上奏鬼帝桑迟,查阅浮壁户籍。等知道了母亲在哪里,我们就跟闻姑娘一起去找她。”
“明天就走”秦方泽一愣“可苍姑娘她刚刚”
知道秦方泽从来都是重情重义,这个时候不会愿意撇下刚遭国破家亡的朋友。
殷逸川余光扫扫四周,简单布下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低声道“方泽,你知道为什么桑迟明明是那么头脑清醒的一个皇帝,还要在自己的王宫里演戏,装作一代昏君吗他是演给谁看的”
“你是说”秦方泽猜测到“他在防着酆都”
“正是。那位频繁被他们提及的酆都北阴天子魁昂,他是该有多可怕,连桑迟一方鬼帝都要演戏来避祸你我两个凡人,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殷逸川握住秦方泽的手“方泽,我们只是来找母亲的,其他的,不要听不要看,更不要管。苍姑娘,我们是救不了的。”
看着殷逸川紧握着自己的双手,秦方泽沉默半晌,问道“那蔚执风呢他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他不会。”听到那个名字,殷逸川忍不住心口一阵隐隐的抽痛,强装镇静,继续道“他会留下来,他是受到苍岐临终托孤的,以他的为人处世,是没办法放下苍姑娘不管的。”
“那你觉得,他有办法放下你吗”秦方泽反问道,直直地看向殷逸川的双眼“你又有办法,能放下他吗”
“怎么会没办法”殷逸川挤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是,他是教我过两腿子功夫。但你不会就真的以为,我俩是什么正经师徒了吧他当初要跟咱们一起走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他来冥界是有自己的目的,不是真心和咱们同行的,我们和他,早晚要散。现在,就是到了该散的早晚罢了。”
“你舍得”秦方泽幽幽问道。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殷逸川笑着反问“方泽你今天是怎么了净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快要找到母亲了,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啊”
“苍绯的父亲被杀了,你开心得起来”秦方泽面色冷然地反问道。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殷逸川吼出声来,松开秦方泽的手,站起身,情绪似乎非常激动“她不过是跟咱们一起呆了几天,她爹死了,又不是你我杀的,我们管她做什么蔚执风他要走要留,跟我们有什么干系方泽,你这爱管闲事的臭毛病能不能给我改改”
殷逸川吼着那些话,嘴角似是带着笑的,而眉头却紧锁着。明明是落不下一滴眼泪的人,此刻的神情却似是比嚎啕大哭还要痛苦。平日里总是谨小慎微、低眉浅笑分析利弊得失的人,此刻却是手足无措胡乱下结论,好像吼的声音大了便有底气了一般。
看着殷逸川这副扭曲的表情,秦方泽叹口气“逸川,你从小就很会说谎。在你舅舅一家面前说谎,在我父母面前说谎,在街坊邻居面前说谎。这些我都能理解,这是你自保的手段,枯桑镇那个地方,你不说谎、不装成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你活不下去。但是逸川,你我是什么关系在我面前,你怎么也能将谎话信手捏来呢”
很少看到秦方泽如此淡然的悲伤,殷逸川有几分慌乱,急忙解释着“方泽,我没”
“逸川,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跟着你。”秦方泽道“我只是希望,任何选择,你都不要违背自己的心。”
说完这一句,秦方泽兀自结束了谈话,熄了灯,躺在榻上,背对着殷逸川,独自入眠。
看着秦方泽的背影,殷逸川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垂下头,闭上眼。
离天色大亮还有两个时辰,在这短短的休憩时光里,坐忘宫中,无法入眠的,何止一人。
翌日清晨,偏殿客房。
秦方泽揉揉惺忪的睡眼,目光逐渐聚焦,只见殷逸川正坐在桌前,一如昨日。
“你醒了。”殷逸川微笑地看着秦方泽。
“逸川”秦方泽坐起身,低头看自己身旁整齐的床铺枕头,再看看殷逸川“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睡不着。”殷逸川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烛溪。”
“逸川”秦方泽眉头微蹙“你真的不再考虑”
“放心吧,方泽。”将萍生佩戴好,殷逸川拍拍秦方泽的肩膀“过了今天,我们就可以日日安枕了。”
说完,殷逸川转身离开。
看着好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秦方泽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比翼阁外,殷逸川站在庭院之中,呆呆地看着眼前风景。
没想到,只一夜,院中芙蓉竟已尽谢,只剩下残败枝叶,零落飘散。
殷逸川摇摇头,无声地叹口气。
花叶已相离,人,又何苦念什么长久
殷逸川低眉拱手作揖,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声道“殷逸川请求拜见琴师”
屋里传出轻微响动,过一会儿,房门打开。烛溪走出来,只见他穿着里衣,外面罩着件外衫,头发仍披散着,一副尚未起床的样子。
“抱歉。”烛溪作揖道“我一向身子不大好,日常起得晚些。仪容不整,还请殷公子见谅。”
“是逸川来得太早了,打扰到琴师休息。”殷逸川满是歉意道“琴师且先歇息,逸川晚些再来。”
“无妨,无妨。”烛溪摆摆手,问道“殷公子可是有急事”
“是。”殷逸川点头道“其实逸川是想求琴师”
此时恰好一阵冷风吹过,只见烛溪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单薄的身子有些颤抖。
殷逸川见状,立刻改口道“琴师,外面天冷,可否容在下入内详叙”
烛溪似是有些犹豫,双眼余光瞥了一眼屋里,思忖片刻道“好,殷公子请。”
走入比翼阁中,屋内整洁干净,温暖异常。
殷逸川刚迈入门槛,便有一阵熏香扑鼻而来。他一向不怎么懂香,那香味甚是浓郁,仔细分辨着,似是有琥珀甜香、芳润木香、清甜果香等等,混合在一起,颇有一种百花盛开、一朝入夏的错觉。
闻到这浓郁的香气,殷逸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蔚执风房中的香,那样若有若无的,带着一股子清雅之气的淡淡兰香,一如其人,宁静淡泊,清静悠远。
一阵悲伤没预兆地袭来,殷逸川恍惚想起,蔚执风都还没来得及告诉自己,何以独爱兰。
这答案,自己此生是听不到了。
“殷公子”琴师的声音唤醒殷逸川的遐想,只见他指着桌案前的蒲团,道“请坐。”
“哦好。”殷逸川坐下“多谢琴师。”
琴师着手泡茶,殷逸川环视周围,无意中看到床榻的蓝色帷幔拉得很严,看来自己在门外叫烛溪的时候,他确是还没醒,这被褥恐怕都还没来得及收拾。
“殷公子来找在下,是有何事”琴师开口问道。
“实不相瞒,逸川是有事想求琴师帮忙。”殷逸川道。
“何事”琴师将茶盏递于殷逸川手中“殷公子尽可开口,只要是烛溪能做的。”
“多谢。”殷逸川接过茶盏,道“昨日因鬼门关之难,所以没有机会告诉琴师与君上。其实我与方泽此次来冥界,并非为护送苍绯殿下,而是殿下恰好与我二人同路。而我来冥界,是为了找亡母。”
殷逸川饮下盏中茶,愣了一下,与昨日烛溪招待的茶不同,此时的茶味甚是浓烈,倒与这一室的熏香相称。只是,这茶不似烛溪的文弱气质,倒是与那心斋殿上的酒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事东阴君上曾在书信中提过。”琴师的话打断殷逸川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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