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悦君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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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归去来

第七章心悦君兮

冥界。

凌晨时分,北阴酆都王城,死牢。

殷逸川躺在冰冷的牢房地面上,心里记数着。

已经第三天了。

从魁昂下令要斩杀自己到现在,第三天了。

这三天里,自从魁颂试图带自己离开失败后,薄照就下令对他“多加关照”。

死牢之中,独独对他殷逸川的牢房可谓严加戒备,单是站在他牢房门口的守卫就有十几人之多,每两个时辰轮一次岗,严严实实地将他的牢门挡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都无法进出。

除此之外,他们竟还多此一举地在这个方寸之地设下重重冥阵,生怕殷逸川靠法力逃脱。

殷逸川不禁自嘲,他们是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他不过刚修冥月余,无论剑道还是法术都只是刚入门,难不成还能这几天就高升成大罗神仙,飞出这层层看守的死牢吗?

躺在牢房里,殷逸川仰头看着天窗射进来的幽微之光。

还未到生死弥留之际时,他却已然开始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这十七年。他怕自己一旦到了刑场之上,恐怕会吓得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过去那些人、那些事,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一一告别。

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从出生起到现在,从人间到冥界,从至近至远到至亲至疏。

他想到了自己从未见过一面,却下到阴曹地府来寻觅的生母,殷晚琴;

他想到了把自己当做拖油瓶,不得已而养大的舅舅,殷晚山;

他想到了整日絮絮叨叨、嫌他是累赘的舅妈,陈秋翠;

他想到了只有四岁大,却古灵精怪、一股子鬼主意的表妹,殷蓝烟;

他想到了因从小各方面都不如他而嫉妒,总爱找他茬的表哥,殷蓝贤;

他想到了胖墩墩一脸笑相、对自己刀子嘴豆腐心的秦家宅鬼,麻朱;

他想到了以欺负自己为乐、仗势欺人、横行乡里的程家大少爷,程轩雷;

他想到了每次见到自己就一脸鄙夷,仿佛自己无药可救的寒川道观道长,孔天霖;

他想到了几次将致命凶器抵在自己喉间、却最后阴差阳错成为朋友的东阴公主,苍绯;

他想到了永远喳喳呼呼疯疯癫癫说个不停,却走南闯北有着一副侠肝义胆的雪鸮精,闻灵竹;

他想到了一席白衣坐在败落芙蓉花从间、总是面有病容、纤瘦羸弱,却指下如有雷霆万钧的琴师,烛溪;

他想到了佯装迷醉于酒池肉林之中,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胸中自有乾坤的南阴君主,桑迟;

他想到了看着不起眼,做起事来却永远那么值得信赖和托付的小眼睛郎中,扁舟子;

他想到了梅花树下第一眼便惊若天人的酆都第一美人,廉柔;

他想到了曾笑容天真淳朴、不带一丝心机的酆都四皇子,魁颂。

当然,他还想到了长着一双勾人桃花眼、爱冲动不计后果、爱行侠仗义、不爱读书识礼仪、从小陪自己一起长大、从襁褓起便无时无刻不在守护自己的至亲兄弟,秦方泽。

除了这些,他还想到了隆信,想到了黑白无常,想到了孟萍,想到了摇光,想到了苍岐,想到了嵬名靖,想到了苍羲,想到了陇夜,想到了封麒,想到了廉崇,想到了廉媚,想到了魁宇,想到了苍琼,想到了薄照……

想到了这一路走来,许许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想到了自己在这幽冥五阴中看似短暂、却胜似人间十年的经历过往。

那些人、那些鬼、那些神,匆匆地从眼前一一闪过。有的留下深刻的痕迹,有的只是如浮光掠影。

而如今躺在这死牢之中,看着烛龙之眼渐睁,清冷的晨光从天窗照射而下,在即将走上此生终点的时刻,殷逸川现在脑海里最思念、最不舍、最反复雕琢着的,还是那一位青衣神君。

他温柔的眉眼、他春风般的笑意、他和煦的嗓音、他坚实的拥抱、他如水的目光、他身上永远弥漫着的淡淡的兰香,他如杏雨梨云般柔软又似疾风骤雨般掠夺的亲吻……

他与他的每一段过往,他与他的每一次眼神交汇,他与他的每一次肌肤相亲,他与他的每一次唇齿相依,他与他的每一次承诺相守,他与他的每一次生死与共,都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在他的魂魄中留下无以抹灭的痕迹。

这么想着,殷逸川在此刻突然感觉无比庆幸。

他若还留在寒川,兴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他会错过他,错过与他携手的这一段绝路之行。那样的人生,即便能够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

想到此处,殷逸川突然变得内心无比的沉静。

他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却没有一丝慌张,没有一丝不甘,没有一丝畏惧。

如果说有还什么遗憾,那便是在他临走之前,没能再看他……

最后一眼。

“时辰到了。”

就在这时,守卫打开牢门:“浮壁使节,走吧,该上路了。”

殷逸川被捆上一身的镣铐,带离死牢。他没有一丝挣扎,听话地跟着他们,走出暗无天日的牢房。

来到外面光芒普照的大地,仰起头闭上眼,享受着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次明亮与温暖,殷逸川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真是个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告别。

被几个守卫七手八脚地塞进破旧的囚车里,马拉着囚车,殷逸川就这样一路被带去酆都王城中心,守卫说他的刑场就在那里。

讽刺的是,他的刑场就设在寒衣节的灵芸台下。当日,殷逸川为了潜入酆都六宫,曾让扁舟子扮作他的模样站上灵芸台,而自己躲了过去。却没想到今日,竟要在同一个地方当众再一次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礼,只是上一次是称赞欣羡,而这一次,就不好说了。

果然,欠了的,早晚要还。

一路过去,囚车故意行驶得很慢,许是薄照的意思、也许是魁昂的意思。

许是想让这酆都王城的百姓都看一看,也让这五阴天下的百姓都看一看,即便有上古神兽孟极出世,浮壁仍只是个被踩在酆都脚下的弹丸小国,北阴天子陛下依旧可以随意当众斩杀浮壁使节。

殷逸川的死,将是悬在五阴头顶的一把剑。

天子杀他,以儆天下。

路边围观的人们表情各异,有惊恐的,有好奇的,有兴奋的,有不知所措的。

殷逸川记得,扁舟子曾不止一次夸赞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然而此时,路过这一张张面孔,其背后的人心如何,殷逸川却再也没有任何兴趣了。

这世间最无常、最难懂、最神秘莫测的,便是人心。他曾以揣度人心为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过这一路。原本以为可以在绝路之上走出一条通幽小径,却最后还是免不了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到头来,是他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人心?

殷逸川不知扁舟子此时在何处,只暗暗祈祷他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自己牵连。

正想到这里,殷逸川突然直觉脑后一阵寒风袭来。

他下意识地迅速回头,转瞬间,只见一支不知何处来的冷箭,直直射向自己身旁的守卫,那人立时倒地,一箭毙命。

“有人劫囚!”另一名守卫慌忙喊道。

护送囚车的守卫们纷纷拔剑,严阵以待。

下一瞬,就见两名黑衣人从人群之中冲将出来,手持利剑,以风驰电掣之势长驱直入朝囚车袭来。

围观人群发出惊叫声,纷纷慌忙逃窜。

守卫们一拥而上,与两名黑衣人展开激烈的搏斗。

其中一名黑衣人剑术法力奇高,瞬间便刺伤数位守卫,杀出一条血路,让另一名剑术稍差的赶到囚车边,迅速砍断捆绑囚车的锁链,营救殷逸川。

看到那砍开锁链的黑衣人一双月牙般的小眼睛,殷逸川立刻明白了他是谁。

“扁舟子!”殷逸川惊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救公子的。”扁舟子道。

“那个人是谁?”殷逸川指着另一个正在浴血厮杀的黑衣人问道。

“是四殿下。”扁舟子压低声迅速回答。

殷逸川不禁一愣,竟然是魁颂。

在自己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隐瞒、利用过他之后,魁颂不仅来死牢救自己,竟还做出蒙面劫囚这样一旦被发现将永世不得翻身的傻事。

想到这里,再环视周围一遭,殷逸川猛地反应过来。

“你们快走!”殷逸川立刻道:“不要管我了!这太危险了!!”

“公子不要说这些话了!快走!!!”解开锁链打开囚车,扁舟子试图将殷逸川拉出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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