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仰见春台(九)(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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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月嘉推开门,室内原本就很黯淡的灯烛瞬间被穿堂风吹灭了几根。

        灯影里坐着的人皆抬起头,朝邓瑛看来。

        坐在正中间的何怡贤此时还在喝药,并没有看邓瑛,斗大药碗遮着他的脸,碗后的声音嗡嗡的,像是含着一口痰。“来了?”

        “是。”

        “来了就好。”

        他擎着碗慢慢地将药喝完,就着端碗的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月嘉,你过来坐,哪兴陪着底下人站的。”

        “是,老祖宗。”

        郑月嘉躬身作了个揖,撩袍走到何怡贤身旁坐下,顺手接过了他的药碗,捧在手里用自己的袖子仔细地擦拭。

        “行了。”

        何怡贤伸手要去夺,“日日都在喝,你还要不要自己的皮了。”

        郑月嘉却背过身道:“欸,儿子伺候您,皮也不要。”

        说着眼风在邓瑛脸上一扫而过。

        何怡贤摇头笑了一声,“你啊,是从前和工部的人打交道打得多,看吧,”

        他顿了顿,拍着郑月嘉的肩膀对在坐的其他人道:“我这个干儿子,还是维护故人啊。”

        邓瑛顺着何怡贤的话,迅速扫了一眼议室。

        除了郑月嘉以外,秉笔太监刘定成,胡襄,周辛令也都坐。除此之外,他面前还跪着一个身穿囚服,戴着重镣的人,

        虽然灯火灰暗,但邓瑛还是认出了这个人是琉璃厂的王常顺。这样一来,今晚这个局的意图就挑开了第一层纱。

        他看了郑月嘉一眼,屈膝在那人身后跪下,伏身向何怡贤行叩礼,开口唤“掌印。”

        刘定成就坐在邓瑛身旁,看他如此,冷不丁地道:“这是不改口?”

        何易贤笑着接过这话,“不能这样说,邓少监是张先生的学生,我们的避身之所,都仰赖张先生和邓少监,这口是不用改的,在主子们面前不错规矩就行了。”

        说完冲着邓瑛虚扶了一把,“你起来吧。”

        邓瑛直背站起身,垂手而立。

        何怡贤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忽笑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邓瑛不敢。”

        “你说是这样说,殊不知,白阁老他们,戳着我背在骂我,出了这么个阴毒的主意。”

        他刚说完,胡襄便接道:“他们说阴毒,我就觉得不对了,张先生唯一的徒弟,他们不保难道不是怕遭牵连?搞得自己跟桐嘉书院的周丛山一样。说到底,是没那能力,我们保下来那自然是我们的人,我觉得刘公公的话没错,是该改口,我们都是老祖宗护着才有了今天,怎的,救了整一个人,还得给杨伦他们让半个出去吗?没这个道理呀。”

        “好了。”

        何怡贤打断他,“我还没往这上面说,你们也不要急躁,月嘉,去搬一个墩子,让他也坐,这里面一个跪着就成了,多一个站着,反乱糟糟的。”

        郑月嘉应声去了。

        邓瑛在王常顺身后坐下,通过胡襄将才脱口而出的一番话,司礼监的意图已经差不多挑明了。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王顺常的出现。

        这个人是锦衣卫抓的,现在堂而皇之的跪在司礼监的议室里。

        是司礼监通了北镇抚司的天,此事已不言而喻。

        “王常顺。”

        “老祖宗,儿子在。”

        王常顺的声音带着很重哭腔,含含糊糊的,显然在邓瑛进来前,已经哭哑了。

        “你回头看一眼,认识吗?”

        王常顺拖着镣铐膝行转身,看了邓瑛一眼,又连忙转身泣道:“认识,这是邓先生,我们厂上的人都认识他。”

        “呵。”

        何怡贤笑了一声,“还会攀扯,都死到临头了。”

        王常顺向何易贤膝行了几步,“老祖宗,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儿子不想死……”

        “不想死,求我没有用,你得求邓少监。你要求得他愿意救你的性命,我这儿才能给你一条升天的路。”

        王顺常听懂了何易贤的意思,忙不管不顾地扑邓瑛面前,一把抱住了邓瑛的腿“邓先生,求求你救救我,您要是愿意救了我这贱命,我就把我外面那个小子,给你当儿子。我外头还有些个好看的女人,我都孝敬给您……只求您千万要给我条活路……”

        邓瑛感到他快要触碰到杨婉包在他脚腕上的绢子了,便将腿往后撤了半尺:“你先松开我。”

        “邓先生……”

        “先松开。”

        他提高了些声音,抬头看向何怡贤,“我有话与掌印说。”

        王顺常这才松开他。

        邓瑛弯下腰,也不顾在场人的目光,摘下杨婉的丝绢,轻轻弹去上面的灰,叠放入怀中。这才对何怡贤说道:“我在皇城营建一项上耗了十几年,很多事,如果我想说,早就说了。如今,我已经是残命,不容于师友,自不会狂妄自大,妄论大事。”

        何怡贤偏头看着他怀里露出的那半截丝绢,忽道:“这绢子的质地好,你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邓瑛没有应答。

        何怡贤对他摆了摆手,

        “你放心,她是杨伦和宁妃的妹妹,她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护着她,至于我们…”

        他笑了笑,“提都不配提她。”

        这句话旁人乍听之下没什么,邓瑛却觉得自己怀中那放绢帕的地方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

        “伤着了么?”何怡贤直起身,“伤着了才好,你才会认认真真地与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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