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天翠如翡(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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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走,我有几句话想跟哥哥说。”

    **

    杨伦不得不在杨婉面前压下气焰。

    早在浙江的时候,他就听说张洛在诏狱里刑讯过杨婉,如今看着她面色苍白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愧恨交加,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放平声音。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本来也不重。”

    杨婉的声音淡淡的,人也的气质似乎也安静了不少。

    从南海子里接回她以后,杨伦曾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漠又坚硬,然而数月未见,她身上却又似乎又显出了一层年幼时的脆弱。

    “我现在已经不是尚仪局的女官了,是小殿下身边的宫人,以后见你会更难,所以,趁着今日,我想跟你说一些事。”

    杨伦点了点头,“你说,哥哥听着。”

    “哥。”

    杨婉先杨伦一声,“谢谢你,愿意救邓瑛。”

    杨伦闻话苦笑了,“最不想听的,就是你对我说这句话。”

    “我知道。”

    杨婉抬手压住快要被河风吹散的鬓发,“关于鹤居一案,我不知你听说了多少,我也不想再多提了,姐姐如今一个人在蕉园,易琅独自居于承乾宫。我,还有姐姐,几乎拼上了性命,才保下了你们的学生。至于邓瑛,为了保下你们,他已经声名狼藉了。我希望你们也能珍重,不要丢下易琅,也不要辜负我们。”

    谈及宁妃,杨伦不禁哽咽。

    “娘娘……还好吗?”

    “不知道,我不能去看她,易琅也不能,也许你上一道折子还能问一问,但我知道你不会。”

    “你胡说什么?”

    杨婉笑了笑,“哥哥,我到如今才慢慢明白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要给杨伦下定言。

    在后面的话说出来之前,杨伦竟然有些紧张。

    “姐姐成为皇妃之前,你还当她是妹妹,他做了皇妃之后,你就当她是个外人了。同样的道理,如果张洛在诏狱外面对我动手,你会冲上去和他打一架,但是他在诏狱里刑讯我,你就什么都不能做。你将法度和原则看得很重,洁身自好,从不沾染私情私利,但却为百姓疾苦,奋不顾身。你值得青史留名,可是我们这些人……”

    她声色一转,甚至还带着些哽咽,“也不坏吧。”

    她说着朝河岸边走了几步,“我私底下问过陈桦,为了买广济寺边上的那个一进院落,邓瑛在跟他借银两。一个东厂的厂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如果像你们刚才所说的那样,他还有千亩良田,他买不起一个院子?你知道他的钱都去哪儿了吗?”

    杨伦沉默不言。

    杨婉抿了抿唇,“你可以去问问覃闻德,今年杭州那个两个书院学田上的产出,他一粒都没有收,全部发还给了书院,甚至还贴上了他自己的年俸。哥哥,你要学名,只要让他下狱受审,你就是为南方学政激浊扬清之人。可是他也曾是读书人,他现在没有学名了,受他恩惠的人,也不知道他是谁,过几百年,你被万人赞颂,他却还在罪人的名录里,忍受一代又一代的人,对着他的名字千刀万剐……那时候我也死了,谁能救他?”

    杨伦咳了一声,“他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件事。”

    杨婉道:“他若是说了,你如何在他面前自处?”

    杨伦再一次失语。

    杨婉切中了他自己不愿意直面的要害。

    如何在邓瑛面前自处?

    杨伦想了快两年了,依旧没能纠缠出泾渭。

    杨婉望着杨伦,继续说道:“东厂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我在殿下身边,已经不止听他说过一次,他的师傅们教他,为了肃清政坛恐怖,君父要慎用三司之外的刑狱,可是如今,东厂已经有了刑讯之权,甚至获准,与北镇抚司一样修建内狱。从你和殿下的政治眼光来看,邓瑛这个人,能得善终吗?”

    杨伦轻道:“他可以退的,现在也不晚。”

    “但是他跟我说过,如果他再退避,你和小殿下会遭到更深的迫害。”

    “……”

    杨伦哑然。

    杨婉追道:“新政艰难,你也在南方推出第一步了,所有的功绩都在你。姐姐,邓瑛,还有我,我们都替你高兴,替南方受苦的百姓们念安,至于你们期盼的政治清明,待得贤君时,也不是不能有,为了好一些的时代,哪怕我是一个无名之人,我也会尽我所能,护住你们看重的孩子,我和邓瑛一样,绝对不会再退避。”

    杨伦叹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婉儿,哥哥只希望你嫁得好人家,哥哥不希望你牵扯进来。”

    “可我已经进来了,如果我不自救,我就是那被杖毙的三百宫人之一。”

    杨伦心中一阵抽痛,“对不起婉儿,哥哥……”

    杨婉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说对不起。”

    说着,不自觉地仰起了脖子,“承乾宫只剩我一个人,是易琅的亲人。但是还好,皇城里还有邓瑛。邓瑛愿涉党争,我也不怕陷内廷斗争。”

    “婉儿……”

    “我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邓瑛,我也为了我自己,我想做一个勇敢的姑娘,认真地活在这里。我要把贞宁年间的事全部看尽,记住,你们不肯为我们留一个字,那我就自己写,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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