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泼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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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会子凸碧山庄里热闹非凡。

    李惟俭一来,与众人见过礼,便寻了贾琏坐在一旁。此时早已过午,凤姐赶忙吩咐着传菜,见其又要去张罗,李纨便出来拦了,说道:“再怎么也是你过生儿,哪儿有劳动寿星的道理?你快去坐了,旁的自有我跟湘云、平儿招呼着。”

    凤姐不放心,又叮嘱了平儿几句,这才转身入席。

    这席面才开,贾琏心中装着事儿,不免有些出神。待酒菜上来,顿时连连与李惟俭推杯换盏,不过三五杯下肚,贾琏便熏熏然,一时间身形摇晃,竟自椅子上摔了下来。

    王熙凤见此,赶忙招呼丫鬟来搀扶,嘴里嗔道:“既知今儿家里有酒宴,怎么又与人喝这般多?”

    这会子贾琏却是‘舌头都大了’,支支吾吾说不分明,王熙凤见此,只得吩咐丫鬟将贾琏先行搀扶回家。

    李惟俭本待与贾琏一席,隔了屏风与女眷一道儿吃酒看戏,如今贾琏一去,竟只剩下他自己个儿了。

    贾母瞧着也觉不妥,思量一番,便说道:“左右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他家中女眷也在,我看不如撤了屏风,让他们两席并做一席,如此也热闹。”

    众人自是并无异议,屏风撤下,李惟俭便与两个堂妹、一众姬妾入座一席。

    虽说并无安排,可傅秋芳与宝琴却坐在了李惟俭一左一右,宝琴身形动弹了下,手肘触碰到一处坚硬,转头瞥了眼,低声问道:“四哥哥,怎地还带着火铳?”

    李惟俭故意逗弄道:“我又得罪了人,又不能带护卫来,可不就得带着火铳防身?”

    宝琴眨眨眼,纳罕道:“四哥哥怎么就得罪了人?”

    李惟俭低声道:“朝廷莫名给我升了一等伯,可不就要防着那起子红了眼的小人生出不轨之心?”

    宝琴顿时掩口而惊,傅秋芳听在耳中,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偏头低声道:“老爷又升爵了?”

    李惟俭颔首,不想在贾家众人面前显摆,便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说,那圣旨方才被我送进家庙了。”

    傅秋芳顿时美目泛起光彩来,一等伯啊!下一步岂非就要封侯?老爷才这般年岁,这大顺又不禁异姓封王,说不得来日老爷也能当了王爷,那时自己个儿岂非也能捞个次妃当当?

    若果然如此,往后再无人视傅秋芳为妾室!

    心下翻涌了好半晌,傅秋芳深吸两口气方才抹平心绪。情知老爷李惟俭此时是少年得意,须得防着外头的明枪暗箭,不好再做那出头的椽子。这几年是不指望了,只盼着老爷一步一个脚印,待二三十年后功成封王!

    对面的李纹、李绮齐齐纳罕,李绮就问:“四哥与两位嫂子说什么悄悄话儿呢?”

    李惟俭笑道:“既知是悄悄话你还问,也不知羞。”

    李绮顿时瘪嘴嗔道:“四哥如今真真儿是有了嫂子忘了妹妹。”

    此言顿时惹得一众人等欢笑不已。

    那边厢,贾母领着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坐在一处,东面一桌则让凤姐坐在了首位。

    推杯换盏之际,贾母还笑道:“今日不比往日,总要叫凤哥儿痛乐一日。”

    凤姐过来谦让,贾母就道:“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她再不吃,我当真的就亲自去敬了。”

    凤姐儿见推不过,只得回去坐了喝了两钟。接着众姊妹也来,凤姐也只得每人的喝一口。

    等鸳鸯也来敬,凤姐儿真不能了,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罢,我明儿再喝罢。”

    鸳鸯笑道:“真个的,我们是没脸的了?就是我们在太太跟前,太太还赏个脸儿呢。往常倒有些体面,今儿当着这些人,倒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我原不该来。不喝,我们就走。”说着真个回去了。

    凤姐儿忙赶上去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满满的斟了一杯喝干。鸳鸯方笑了散去。

    然后又入席。凤姐儿自觉酒沉了,心里突突的似往上撞,要往家去歇歇,只见那耍百戏的上来,便和尤氏说:“预备赏钱,我要洗洗脸去。”尤氏点头。

    凤姐儿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

    平儿留心,也忙跟了来,凤姐儿便扶着他。才至穿廊下,只见他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站着,见她两个来了,回身就跑。

    凤姐儿便疑心,忙叫。那丫头先只装听不见,无奈后面连平儿也叫,只得回来。凤姐儿越发起了疑心,忙和平儿进了穿堂,叫那小丫头子也进来,把槅扇关了,凤姐儿坐在小院子的台阶上,命那丫头子跪了,喝命平儿:“叫两个二门上的小厮来,拿绳子鞭子,把那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

    那小丫头子已经唬的魂飞魄散,哭着只管磕头求饶。

    凤姐儿问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说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

    小丫头子哭道:“我原没看见奶奶来。我又记挂着房里无人,所以跑了。”

    凤姐儿道:“房里既没人,谁又叫你来的?你便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扯着脖子叫了你十来声,越叫越跑。离的又不远,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强嘴!”说着便扬手一掌打在脸上,打的那小丫头子一栽;这边脸上又一下,登时小丫头子两腮紫胀起来。

    平儿忙劝:“奶奶仔细手疼。”

    凤姐便说:“你再打着,问她跑什么。她再不说,把嘴撕烂了她的!”

    那小丫头子先还犟嘴,后来听见凤姐儿要烧了红烙铁来烙嘴,方哭道:“二爷在家里,打发我来这里瞧着奶奶的,若见奶奶散了,先叫我送信儿去的。不承望奶奶这会子就来了。”

    凤姐儿见话中有文章,便又问道:“叫你瞧着我做什么?难道怕我家去不成?必有别的原故,快告诉我,我从此以后疼你。你若不细说,立刻拿刀子来割你的肉。”

    说着,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来,向那丫头嘴上乱戳,唬得那丫头一行躲,一行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

    平儿一旁劝,一面催他,叫她快说。

    丫头便说道:“二爷也是才来房里的,睡了一会醒了,打发人来瞧瞧奶奶,说才坐席,还得好一会才来呢。二爷就打发人叫鲍二家的来……二爷又叫我来瞧着奶奶,底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姐听了,已气得浑身发软,忙立起身来,一径来家。

    刚至院门,只见又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儿,一见了凤姐,也缩头就跑。凤姐儿提着名字喝住。那丫头本来伶俐,见躲不过了,索性跑了出来,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

    凤姐儿道:“告诉我什么?”

    那小丫头便说二爷在家这般如此如此,将方才的话也说了一遍。

    凤姐啐道:“你早做什么了?这会子我看见你了,你来推干净儿!”说着也扬手一下,打得那丫头一个趔趄。

    凤姐便摄手摄脚的走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笑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那妇人道:“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

    贾琏道:“如今连平儿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

    王熙凤听了,气得浑身乱颤!又听内中奸夫淫妇都赞平儿,这会子酒意上涌就起了疑心,回身打了平儿两下,一脚踹开门进去,不容分说上前扯了那鲍二家的就打。

    又怕贾琏走了,便堵着门叫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忘八一条藤儿,多嫌着我,外面儿你哄我!”

    说着气不过,又打了平儿两下。

    平儿委屈至极,哭着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

    平儿心知这会子若不站在王熙凤这边,只怕此事便要将自己牵扯进去。因是一咬牙,干脆上前与那鲍二家的撕扯起来。

    贾琏先前早就与二姐、三姐吃过酒,方才急切之下又与李惟俭连饮了几杯,这会子酒意上涌,上前一脚踹开平儿,骂道:“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当下贾琏不让平儿打,王熙凤来了气,偏催着平儿打鲍二家的。

    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要寻死。外面众婆子丫头忙拦住解劝。这里凤姐见平儿寻死去,便一头撞在贾琏怀里,叫道:“你们一条藤儿害我,被我听见了,倒都唬起我来。你也勒死我!”

    贾琏气得墙上拔出剑来,说道:“不用寻死,我也急了,一齐杀了,我偿了命,大家干净。”

    正闹得不开交,只见李纨、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说,才好好的,就闹起来。”

    贾琏见了人,越发“倚酒三分醉”,逞起威风来,故意要杀凤姐儿。凤姐儿见人来了,便不似先前那般泼了,丢下众人,便哭着往大观园那边跑。

    当下夫妻二人一个追一个逃,转眼便进了大观园。

    凤姐跑得丢了鞋子,当下却顾不得许多,遥遥见前头沁芳亭转出一人,顿时哭喊着叫道:“俭兄弟快来救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惟俭。方才夫妻二人闹将起来,早有眼尖的丫鬟跑来禀报。当下李纨、尤氏领了丫鬟婆子便匆匆往这边厢赶。

    李惟俭思量了好半晌,忽而恍然,莫非夫妻二人反目便应在今日了?一来时日渐久,那记忆有些缺失;二来每日家忙忙碌碌,竟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想起来,李惟俭推说解手,起身便自凸碧山庄下来,朝着凤姐儿院便赶。方才转过沁芳亭,便见凤姐哭闹着跑来。

    李惟俭快行几步,凤姐见了李惟俭好似见了救星,身形一个踉跄,转眼便扑在李惟俭怀里。

    “二嫂子?这是怎么话说的?”

    凤姐哭得梨花带雨,道:“俭兄弟救我,你二哥要杀我!”

    “哪里跑!”

    一声厉喝,凤姐转头便见贾琏提着宝剑追了过来。当下连滚带爬藏在李惟俭身后,李惟俭叹息一声,说道:“二嫂子先去寻老太太,我与二哥好生说道说道。”

    凤姐应下,跌跌撞撞爬起来,还不待跑出去,那贾琏已到了近前。

    “俭兄弟你且闪开。”

    李惟俭一手搭在牛皮枪套上,面上笑着说道:“二哥这是做什么?两口子拌嘴,何至于动刀动枪的?且先将宝剑放下,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那贾琏却来了脾气,只道:“俭兄弟莫劝了,今儿我定要杀了这贱人!”

    说话间便要绕过李惟俭,却被李惟俭横移一步拦住,再绕又被拦住。许是喝多了酒,加之李惟俭笑眯眯好说话之故,那贾琏竟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就砸来一剑。

    李惟俭每日操练可不是白给的,那胡乱一剑又能奈其何?便见李惟俭退步避开,忽而自腰间枪套抽出左轮手枪来,也不曾瞄准,一手扣着扳机,一手拨动击锤,但听得‘砰砰砰’!

    一连三声巨响,那贾琏顿时骇住,手中宝剑远远飞了出去,整个人呆滞当场。

    李惟俭面容冷峻,盯着贾琏瞧了两眼,忽而好似春风化雨般笑将起来。转动还在冒着硝烟的手枪,还枪入套,笑道:“二哥若果然打杀了二嫂子,来日说不得就吃了枪子。”

    “吃……吃枪子?”

    李惟俭笑道:“我老师上书圣人,说斩首有违天和,莫不如改成枪决。”顿了顿,又道:“二哥可醒酒了?”

    贾琏茫然颔首,心下狂跳不已。方才他真以为李惟俭要杀了他呢!

    那外城武备院就有靶场,李惟俭每日得空便去操练,算算大半年光景,不但准头有了,连那两枪一声的绝技也练得似模似样。十步之内,人头大的靶子从无脱靶,且方才距离不过两步,因是三枪中一枪正正好好打在剑脊上,生生震得贾琏撒了手。

    此时王熙凤眼见贾琏停了下来,这才迈步哭喊着去寻贾母。

    李惟俭上前抄起那宝剑,见后半段剑脊上果然有弹痕,心下不无得意。暗忖有此绝技傍身,来日陷入绝境也算有了一搏之力。起身拍了拍贾琏的肩头,笑道:“二哥既然酒醒了,那就赶快思量着待会子怎么跟老太太说吧。”

    过得半晌,邢夫人、王夫人等果然扶着贾母匆匆而来。

    此时李惟俭干脆让在一旁,那贾琏见李惟俭走了,顿时又要逞强胡闹。气得邢夫人骂道:“这下流种子!你越发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

    贾琏乜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得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起来了!”

    这会子王熙凤躲在后头痛哭不已,王夫人与邢夫人呵斥连连,贾母也叫骂了几声。

    王夫人心思转动,便说道:“老太太也莫骂了,要我说,他们两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贾母纳罕道:“琏儿都要拿剑杀凤丫头了,怎么还是一个巴掌?”

    王夫人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又岂肯放过?瞥了王熙凤一眼,便道:“凤丫头自过了门儿,琏儿从来都是听着、让着。可凤丫头是如何做的?几个陪房丫鬟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了个平儿,还不让摸不让碰的。这爷们家里吃不着,可不要往外头找食?”

    贾母尚且不知王夫人心思,闻言便颔首道:“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顿了顿,贾母正要打发贾琏先行退下,却听邢夫人忽而说道:“太太这话在理,连老爷那般方正的,身边儿还有赵姨娘、周姨娘两个呢。如今琏儿承了嗣,身边儿就一个通房丫鬟,我瞧着也是不妥。”

    王夫人闻言顿时看向邢夫人,一时间闹不清楚这位大太太是什么心思。

    实则邢夫人还能是什么心思?不过是念及贾赦缠绵病榻,为往后计,这才打算着卖贾琏个好儿。

    若只是王夫人提及也就罢了,偏这会子邢夫人也这般说。念及凤姐跟前如今就一个大姐,并无旁的子嗣,贾母就犯了寻思。

    此时就听邢夫人道:“我瞧着大老爷身边儿的秋桐极妥帖,老太太若无异议,不如干脆配给琏儿做个姨娘,这知根知底儿的也不会乱了家中规矩。”

    凤姐闻听此言,顿时大哭不已。又过来扯着贾母道:“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贾母便呵斥道:“你也是,多吃了两口酒,又吃起醋来。”说罢,转头又看向王夫人,问道:“太太的意思呢?”

    王夫人只想着离间凤姐、贾琏,塞谁过去并不在意,因是摇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就是。”

    贾母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先让秋桐过来做个通房,往后看情形再说。”顿了顿,指着贾琏道:“再如何,也不能喊打喊杀的,快去给你媳妇道恼。”

    贾琏心下早就觊觎那秋桐了,这会子心下暗喜,面上却不情不愿的过来朝着王熙凤拱手道:“方才酒气上涌,并不是有心要杀你。这个……往后不会了。”

    王熙凤哪里肯听?只哭得愈发大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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