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穷孩子8(2 / 2)

加入书签

  晨雨曦声音大了几分,她看不惯眼下沐清安的不作为。

  “我的事,是死局。说了又能怎么样?”

  沐清安摇摇头,少年深邃的眼眸里没了笑意,而是无尽的悲哀。

  “这只是自作自受的结果,与任何人无关。各位请回吧,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我无可奉告。”

  他连客气礼貌都懒得在装下去,冷声赶客。少年脱下了虚伪客套的外衣,露出了悲观厌世的真身。

  “沐桐朔,你别废话那么多!现在大家都在记挂你的事,你自己要明白,你的未来不应该止步于此。”

  欧阳凌诺拍桌而起,反驳道。

  他并不清楚沐清安的事,只知道公司内部封禁,管理层开了很多会,闹得人心惶惶。

  沐清安没说话,他的沉默成了利刃,剖解着妄图亲近者的热情。

  良久,少年才缓缓开口。

  “三年前,从我踏进晨氏时,这件事就已经成了死局。两年的练习生合同,包吃包住还有补贴,公司和成员平分练习生时期的收益,但需要成员在出道后偿还出道前学习练习生活的所有费用。但是提前出道让我在练习生合同未终止的情况下,进入了出道生活,并且现在出道合约没有下来,也没有签订。也就是说已经出道三个月的我,还并不能算是诚星娱乐的签约艺人,只是练习生,而且未来能不能签出道合约也是很大的未知数。现在他们把合同压着不给我,给了我三条选择。”

  “一,退居幕后,成为一个为公司提供音源,作词作曲,却没有姓名的幕后,以此偿还清练习生时期的费用和对公司声望造成影响的费用。二,否认对我父亲当年的案件,我作为家属原谅他当时所做的事,承认那只是因为有精神疾病的人喝醉酒的情况下发生的意外。解除控告,那个男人宣告无罪,我自然也不再被影响。我继续与公司签订合约,但在还清练习生时期费用和公司公关损失的费用前,收益三七分。三,我自愿退团,公司起诉我,我自己承担一切欠款和费用。”

  晨雨曦认真地听着,五官渐渐麻木,浑身钻进了一股冷气,呼吸变的沉重,耳边的话也不在真切。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她站在外面看着,恍惚间,却不知道什么也成为了牢笼里的一个。

  她忽然就明白了很多。

  回想起大半年前点开那个黑来的文件,里面的成员信息和合同。联和晨楠曾说过的话,晨珖挑选同龄人间接为她缓解病情。

  如今一切昭然若揭,她也是上位者的一个,是压迫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她蓦然笑了,浑身好像卸了力。

  怎么能这么卑鄙,一开始就把她也算作加害者的一员……

  “……我怎么没想到呢,哪有什么三方对立的局面?从始至终,起诉造势的和沉默公关的公司就是串通一气的。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招你,甚至改了你的个人简历,签了合同,就是等着这么一天呢。他连向来血战到底的公关都静默了,这还能是什么?逼你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恶人,榨干你的价值。晨氏啊,不愧是晨氏。我说他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原来在这等着呢。真是耍得大家好惨。”

  晨雨曦笑了笑,眼神渐渐冷下来。此刻她的心悲伤得仿佛死了一般。

  他们甚至连上位者的面都没见过,却都成为了局中的一员。

  “不对,从一开始就错了……不不,一手遮天的资本,怎么会犯错?这全然都是利用,他们要拿你献祭!他们要拿你的前途和未来,献祭啊!”

  晨雨曦自说自话,情绪也逐渐失控。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她无法接受自己也是事情的推手之一。

  欧阳凌诺低着头沉默,他不敢再看沐清安。

  他将会是这场悲剧的受益方之一,用一个人的牺牲和注定不在的未来换他盛大的前程。

  “……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这是我最后的价值了。”

  沐清安半阖着眼,浅浅一笑。所有一切他都了然于心,自己改变不了任何。

  他注定走向覆灭的未来,在此之前已经没有选择和挣扎的权力。公司要用他的牺牲为组合造势,赚取流量和话题,并且不遗余力地压榨他身上最后的价值。

  如今梦想和现实站在对立面。

  他做不到亲手埋葬未来,放弃梦想,但更做不到原谅。

  这样,他和那人有什么分别?他从始至终有什么选择原谅的权力?失去生命的人又不是他,他凭什么替姐姐原谅一个禽兽?他将日夜活在难辞其咎的悔恨之中,他是从犯,也会活在同样罪不可赦的深渊中。

  少年深深明白这三个无论怎么选都是覆灭之举。

  “怎么能任人宰割?”

  晨雨曦低着头,声音低低飘荡。

  然而这在问谁,她也不知道。

  “……不甘心又怎么样,我和你们根本不在同一个高度,更别谈那些背后的人。”

  沐清安早已看透。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从始至终就与你无关。”欧阳凌诺执拗地说。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没用的……亲近者视为琼玉,不知者弃若敝履,不识我者甚多,又怎能单凭只言片语消除他人于我之成见,接受有如此污点的我呢?我一生都在承受家庭的痛苦,退出,去偿还我的贪念,这样何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可是你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后果?”

  晨雨曦反驳道,她痛恨晨氏将一个要废弃的棋子放在自己身边,让自己更彻底看清了上位者的残忍。

  “不,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从姐姐挡在我身前被父亲打死的时候就错了,从当时妄想苟且而加入诚星的时候就错了,从我接受你们的善意和帮助的时候就错了……我所得到的都是我无力偿还的,所以注定会遭到反噬。”

  场景倒退,回到那个血色夕阳的午后,男人醉醺醺回到家,不顾哭喊强暴了女孩。不久放学回来的少年就看到了反抗挣扎的姐姐和晕倒在一旁的母亲,他努力冲过去与施暴者抗争。却被惹恼的施暴者所伤,那个禽兽失去了理智,家里变的和地狱没什么区别。少年的头被玻璃瓶砸伤,他看着那个怪物提着刀靠近,又举着刀向他捅来。姐姐挡在了他身前,也倒在了他身前。

  红,好红一片,热乎乎的。

  泪也止不住地流……

  他不能没有良心。

  他永远不会原谅。

  他已如此罪孽深重,怎么能抛却良心,做恶更甚呢?

  少年无力偿还他得到的短暂的美好。

  下一秒,晨雨曦拍案而起。

  “恶臭的上位者,做他的梦去!”

  拿起手机起身就往阳台走去。没过半刻,就被暑气逼得进了屋,蹲在小风扇前打电话。

  “监护人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电话那头,倒是很诧异。

  “怎么,你闯祸了?违法的话,我可不会帮你。我会站在法律这边一起批判你。”

  “你怎么能这样想我,我是那样的人吗?真正可恶的是万恶的资本,我要告晨氏集团。”

  那边愣了半刻。

  “什么晨氏集团?”

  “不就一个晨氏集团嘛。”

  “什么!小祖宗,你要告你爹?”

  陈眴想过晨雨曦可能会是个狠角色,但没想到她会大义灭亲直接告她爹。

  “对,我要告他签署的劳动合同违法,不具有法律效力。他以欺诈、胁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变更劳动合同。”

  “晨大小姐,你认真的?”

  无论真假,陈眴还是难以置信。

  “对,我要他们设局的人都进这死局。”

  晨雨曦想,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

  两人又叽里呱啦讲了半天事情的原委。到最后陈眴应付几句,勉强答应了接这个案子。

  最后,陈眴问。

  “你是真不考虑我的后果啊?”

  晨雨曦沉默了片刻,她思考了很多,最后说道。

  “在这个以血缘为亲疏纽带的世界,我对于你而言,比他们更值得亲近。至少我还有良心。”

  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从来不是少年不能忍受命运的重创,而是他们做不到和所憎恶的同流合污。

  “事解决没?”

  欧阳凌诺凑上来问。

  “我不知道,我又不能预知未来,现在看来是还没有。”

  晨雨曦撇撇嘴。

  没一会,三个少年齐齐蹲在摇头风扇前吃着冰棍。

  冰棍是批发来的水果冰棒,廉价的色素给他们的给舌头染上色。风呼噜噜地吹来,没多少凉意,但是是这夏日里仅存的畅快。

  蹲在中间的晨雨曦索性席地而坐,开口道。

  “来的时候我真怕,找不见你。怕你想不开出事。”

  沐清安摇摇头。

  “没多大事,只是眼前……不好选择而已。”

  “说实话遇上次遇到这样突然又痛苦的事时,我也一度痛苦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晨雨曦咬着冰棍棒,若无其事地笑笑。

  欧阳凌诺追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发生了啥?”

  沐清安一直很不喜欢欧阳凌诺这种没有礼貌没有情商的行为,忍不住回怼。

  “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急着戳人肺管子的,既然是伤心事,又何必问呢。”

  晨雨曦知道欧阳凌诺自然是无心,也不怎么生气。只是神色蒙上了一层灰,挂着淡淡的悲伤。

  “都过去了,已经放下了……其实也就两年前吧,在国外的时候,他一天照常要来看我,要从市里带点心来,但市中心发生了暴乱,他就受牵连意外去世了。”

  “他……是谁啊?”

  晨雨曦思考片刻后说。

  “认真说,是第一个喜欢的人。或者说,是后知后觉的暗恋。反正,这个感情最后一塌糊涂的结束了。”

  晨雨曦当初所有的感情最终都喂养给了遗憾。

  欧阳凌诺傻了两秒,心脏停跳了一拍,沉默的巨轮压住了呼吸。他的心一紧,不受控的疼痛起来。

  半晌,晨雨曦又自我安慰似的笑笑,说。

  “不过没事,他永远在我心里,也永远在我身边。我不会遗忘,就是永远拥有。”

  这时候提及过去无疑是突兀的,没人接得上她的话,旁边两人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合时宜的开门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三人回头望去,是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女人,那女人神色一惊,然后平和下来招呼几人。

  晨雨曦认出来,那是沐清安的妈妈。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阿姨好,我们来看看沐清安。”

  晨雨曦迅速拿掉自己和欧阳凌诺嘴里叼着的冰棒棍,又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和来人打招呼。

  “阿姨好,实在打扰了。”

  欧阳凌诺挠挠头,急忙说道。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来是我们的荣幸。我午休回来给他送饭的,你们几个等会我多做几个菜,留下来尝尝。”

  晨雨曦顺势注意到沐清安母亲手上的饭盒。

  “不用了阿姨,我们吃过午饭了,我们俩正准备走呢。”

  晨雨曦连连摆头拒绝。

  欧阳凌诺刚疑惑的支吾一声就被晨雨曦一撞堵回嘴里。

  沐妈妈把手搭在沐清安肩上,凑近几人,温柔的眉眼弯弯带着笑意,眼里藏着泪光。

  “你们能来看看清安,不不,来看桐朔,真是太感谢了。他平时太闷了,又没什么朋友,谢谢你们关心他。”

  沐清安妈妈笑起来和沐清安真像,晨雨曦这样想。

  “都是应该的。沐清安人很好的,我们只是联系不上有些担心,就来看看他。我们还有事,要先回去,等下次再来看您吧。”

  晨雨曦礼貌地回应。

  看晨雨曦执意要走,沐清安妈妈也没强留,嘱咐着让沐清安把两人送出巷口。

  三人前后走着,时不时聊几句。

  到了巷口,三人停住,却彼此沉默了下来。

  呆愣地站了片刻,盯着不远处重影的电线杆,晨雨曦才缓缓开口。

  “那件事等消息吧,到时候我发的消息都得及时回。”

  沐清安点点头。

  “……该吃午饭了,好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等一下,我好像没妈,算了,那我找姑姑去吧。”

  晨雨曦笑了笑,和两人告别。没等另外两人回应,她就拜拜手,转身跑远了。

  她想回家,格外想。

  只留欧阳凌诺和沐清安站在原地。

  沐清安等着欧阳凌诺离开,但看欧阳凌诺仍一直站在原地没有想走的意思,只呆呆盯着晨雨曦跑走的方向。

  “人都没影了,还看呢?你俩又不顺路。”

  欧阳凌诺没说话,只是摇摇头,淡淡一笑。

  沐清安看出他情绪不高。但又觉得好笑,惊异于欧阳凌诺仅仅被一句话就影响了心情。

  “不至于吧,一句话就失恋了?人家都说了,是过去式了,你还在郁闷些什么?”

  欧阳凌诺叹了口气,解释道。

  “……她一直在强调她永远记得,她没有忘记,这就是对过去那段感情最大的介怀……说明她不会轻易在接受另一端感情。”

  沐清安却忽然笑了。

  “你第一天认识她?晨雨曦本就不是轻易敞开心扉的人,她愿意开口讲,说明她在尝试放下。而且你把感情想的太简单,就算她心里没人,她也不会轻易接受你。”

  欧阳凌诺马上反问。

  “为什么?”

  沐清安和晨雨曦相处算久,他本身心细,观察的也多,大部分事都清楚。

  “她很迟钝,迟钝到以为自己没有感情。一个将自己束之高阁的人,来者皆拒,不要认为你会是特别的那个,也不要妄图成为能改变她的人。”

  欧阳凌诺却看着沐清安认真地说。

  “有人成功过啊。”

  沐清安却付之一笑,抱着手看着他。

  “是啊,或者你可以等她失去你,说不定那时候她去珍惜过去和你的所有感情。”

  “……”

  欧阳凌诺垂着眼没说话。

  沐清安又接着说。

  “不止她,人都这样,大多时候辨认不清感情,失去的时候却又格外珍惜。只不过她在这方面比旁人更甚。”

  置身感情之外时,即使不是智者也能看得清。

  “我这话,你听一下就行了,也别太当真。她在改变,我也不好说,顺其自然吧。”

  沐清安耸耸肩,催着欧阳凌诺离开。

  欧阳凌诺点点头,随即摆摆手走远了,消失在了视野中。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