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父与子、恩怨各半怎圈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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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色湘帘兀然被人掀起一角,不大的动静还是扰乱了眼下这一室静谧。是八福晋。

她是一个极会识人心思的女人,她的玲珑内慧并不比那难以估量的深潭涧水浅得了多少:“皇父,贝勒爷该喝药了。”她淡淡,眉宇间噙着一抹哀色,迎前便要将那端在手里的药碗稳稳放下。

半道被康熙截住:“朕来。”这位高伟的皇者从儿媳手里接过药碗,复示意她退下。

八福晋一张微白面目没再有什么情绪轮转,她淡淡然行了一个严整的礼仪,旋即莲步退出。这一碗药,送的真是恰到好处……

儿女心思几多做弄,横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康熙皇帝没有计较什么;他是真的老了,再也分不出多余心思来跟孩子们较劲。他用小勺搅了搅碗里的药汤,搂着半昏半醒的八阿哥,一勺勺喂他喝下。

那般小心翼翼、细致入微。在这一刻看上去,没有帝王皇者、没有天家隔阂,有的只是一位心疼孩子的慈祥老父。他是一位苦心的父亲,是全天下最苦最苦心的父亲,一直都是;可是有很多心思,偏偏又都不能说,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

阳光晕波、香榭荡漾。

这天,父子两个倚靠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康熙想要撕裂儿子那张戴在人前的温润面具,十分迫切的想要看看那面具下面有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张脸,一张从没有示人、即便他的生身母亲都不曾见到过的,最真实不过的脸。

八爷有些恍惚,他分不清究竟是梦寐还是现实。横竖半深半浅的伤、半真半假的谎。他就那般靠在皇父的怀里,似乎对着一个梦寐尽情抒发。他笑,肆意无边的虚脱狂笑;他道着那些过往点滴,一桩桩一件件的绵绵道着。忘不了,至死都忘不了!

“胤禩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党羽相结,谋害胤礽……锁系,交议政处审理。”

“辛者库贱婢所出……革贝勒。”

“诅咒生父,阴险狡诈,罪有应得,自作自受,父子之恩绝矣!”

“生命垂危有罪,勒令移宫还家,停米停俸……”

“罢了,罢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我爱新觉罗胤禩还血还肉还了这一条命,也偿还得过了!”

绵绵呓语起落间,康熙听的一颗心都空了。铁血铸就的过往前尘就被这样明晃晃的掰开了、揉碎了的摆在他面前,那般条理分明、黑白清晰。他无言以对,他从来都不曾回首去看看曾经走过的父子情路,故而他从不知道原来他在有意无意、有心无心间,居然已经把这个孩子伤的这样深、这样彻骨……这一通尽情的发泄过后,他会不会觉得好过一些?

这边八阿哥没有缄住言话,谵谵呓呓,面目却一直都是噙着微微薄笑的。沁着破裂唇角处渗出的微微血痕,那般触目惊心,灿灿然若一道绝美罂粟。然而这笑看在眼里却不觉讥讽自嘲,反倒更像一种超越世事、荡涤人心、洗尽铅华的大彻大悟。

“即便只是一场梦寐,也是有知的吧。”许是想的乏了、念的累了,八阿哥长吁口气,反倒展眉了,“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若是我的错,是不是错在从一开始,我便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往皇父厚实的怀抱深处又靠了几分,似是那样贪恋此时此刻的暖暖温度,“额娘她那么好,为什么要那般作践她?究竟是因为额娘的缘故而看我厌嫌……还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连跟额娘之间的那点儿情分,也生生作弄的荡然无存?还是如额娘念叨的那般,是你们心虚了?”他缓了一下,依旧是极有气无力的,俨若梦魇,“无论怎般,我的身体里都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与那个人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的血。风刀霜剑划过我的身体、溃烂掉未及结痂的伤口处的寸寸皮肉,他就不会痛么……他就不会痛么。”霍然一下,八阿哥似乎拼劲了孱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回笼于胸腔,着重语气,言的狠绝、一字一句,“我好恨,我、恨、他!”不过须臾,终是颓颓然垂首呵笑,整个身子重新瘫软下来,只是无力,“可是,我却又那么那么的爱戴他……”

就这般默默倾听,康熙已在不觉间红了一双苍苍老目,心下塞堵、头脑冗沉。良久良久,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拥着儿子的怀抱继续往里紧了一紧。

临近年关时,康熙皇帝恢复八阿哥银米供奉。

随着时日不断推移,八爷身体日益好起;只是八爷一党就此大伤元气、圣眷寥寥。行路若撞见旁人,总是垂首绕道、躲避而行……

冠玉一般剔透优秀的男儿,润玉一般温文卓尔的贤王;只道他平易近人、识礼周成,却偏又铮铮竹节、高傲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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