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止向从前悔薄情—无那尘缘容易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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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层层叠叠的暗青色的云岚似乎在这一瞬有了活泼生机,万顷碧波顺着其间缝隙斑斑驳驳跃了华彩,宛若得了大自由。

仍旧是这样寂寞的一袭滚金嵌银的龙袍,四爷只身一人立在一派汉白玉阑杆前,手握着十三爷生前常用的那个琉璃七彩鼻烟壶。他的额头微扬着,轻眯眼睛望着那一大片光鲜广袤的高伟天幕,仿佛凝结了世上人间所有的哀伤、所有的寂寞。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他的语气漠漠的,这时,忽有浩荡天风夹着凉意灌进领口袖角,胤禛一声冗长叹息是落在心里的,“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十三弟,想我们年幼时趋侍宫闱、随扈塞外,早晚都形影不离。那般挚乐的天伦,现在想起,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啊!

往后我登基为帝,大事小情皆是依赖着你的辅佐,你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得了四哥的性命啊……丧葬以及后事,四哥办得逾规不少,你知道后定又要着恼。可若不将你的政绩、德行发扬广大流传千古,四哥的心又怎能安定?但这些都还不够,支言片语又怎能将你数十年间的心迹言尽写尽?比起你为四哥所做的一切,四哥给你的回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我无数次的思量,忽又觉得你先四哥而去也好。若四哥先你而去,往后没有了四哥,子孙后代未必能将贤弟的事迹尽数记全、未必能将贤弟的后事办得如此尊崇。如今你的后事四哥都帮你办得妥妥帖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只是四哥却不能有你这般的福分啊!

不过修短之不齐者,数也;生死之难忘者,情也!我们兄弟两人不得同生共死乃是命数……你放心吧!你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四哥都记着呢。当时虽不能一一实现,但四哥也必然会全力以赴,不会辜负弟弟的。

只是如今你不在了,节届香蒲陈似旧、贡来细葛赐谁先?赐予谁先……

经年前浩浩汤汤的九龙夺嫡,到头来又都分别落了个怎样的下场?

皇长子与废太子被终生圈禁;八爷九爷革籍离世;十爷十四爷亦被幽禁;当初三爷眼见争斗之凶、半路退出,亦逃不得个削爵拘禁的结局;只有十三爷被胤禛晋为怡亲王,只有十三一直都还陪在胤禛身边。

只是时今,连十三都去了,只剩下登临九霄云端、坐拥万里江山与无上权力、却饱尝无边寂寞的孤家寡人般的四爷胤禛……

龙纹织锦贴着阑杆小面“哗啦”一下蹭出了声响,一并牵扯出身后轻轻然的一阵戚蹴足音。心念皱起,胤禛霍地一喜:“十三弟!”他猛的转身,大喜心绪瞬息又重归平淡。

来人当然不是怡王,怡王再也不会回来了……胤禛骤时明亮起来的眸色渐次黯然,周身上下全都是颓颓然的,提不起半分该有的情绪变换来。即便眼前的来人,竟是云婵。

细微的风声顺着指间流淌而去,云婵抿了一下唇角,垂眸曲身,对着胤禛行了一个宫妃礼仪。

她一身缟素,寸把旗头一丝丝梳的整齐且清丽。荏苒的光阴在她周身打下一排尘埃剪影,但眉宇间那层淡雅出尘却没有大变。故此,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顺眼且悦心的。

又是一阵风起,胤禛借着迂回风势缕了一把凌乱袖口。他显然没有想到云婵会出现在这里。自打上次唤退她后,这几年来他都没有见过她一次面。不过他面色没怎么大变,四爷沉着调子微笑起:“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敢在宫里私穿白衣的,怕只有你一个。”

心知他的心里并无怨怪,云婵亦扬眉浅笑:“皇上定不会怪罪奴婢的。因为今天……是怡贤亲王三周年忌日。”她顿了一下。

周围气氛似在这个瞬间重新哀伤起来。胤禛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默默的站了好半天,云婵亦陪着他无声无息的站了好半天。

半晌过后,胤禛摆手:“陪朕坐坐吧!”他抬了一下眼睛,语气沉淀,“朕知道,只有你的心情跟朕是一样的。”略有停滞,又补充,“除朕以外,只有你是真心难过。”

四爷这席话,言的诚然不错。

云婵微笑点头,没有回绝:“其实云婵所想,与皇上所想无二。不然奴婢也不会突然来找皇上。”

高处不胜寒,有些时候,当真知心一个也难求啊……

他们颇为默契的相视一笑,双双落了座。

丹阳溶金、落木萧条,此时这里没有皇帝、没有宫妃、没有等级、没有贵贱……没有十丈软红一切一切许多束缚。有的只是两个平等的生命,只是时隔经年后、复又重新聚在一起的熟稔朋友,除却皓月清风以外的至交。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渐渐的,两人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十三被圈,雍贝勒府门前的那次偶遇。

那时,迎着铺天盖地的皑皑北风,漫天飞雪里,他们两人一起走遍北京城的每一条街角、每一道小巷,喝那些辛辣不堪的浊酒、吃遍每一处老字号的小食……那时的她,是那么认真的爱着十三爷;而那时的他却是那么无奈、寂寞、苍凉、以及惆怅。她曾以为,她会读得懂他;她曾以为,他们之间会保留着那样一份默契,保留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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