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满目荒凉谁可语—梦醒春风百事非(2 / 2)
是进宫探望熹额娘的弘历。
弘历微滞了一下,显然并未想到云婵居然也跟额娘在一起。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如常样子,对着熹贵妃与云贵人身体前倾、敛襟一礼。
今日似乎是个不寻常的日子,支离的人儿居然可以凑得这般齐整。云微抬手免了弘历的礼,忽而灵光一晃,对着一旁端身而坐的云婵抬了下眸子:“妹妹。”她唤一句,复又目指了一下立身站在不远处的弘历,“你看,那便是弘历……你们母子两个好好聊聊。”说话间,云微又轻轻拍了拍云婵的手背,起身避开。
金秋景致、草木娑婆,此时此刻,这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分明是一对亲生母子,世上人间该再没有比这更亲更近的感情了吧!
一阵风起,满树枝叶跟着打起了瑟瑟的漩。弘历微低了一下首,只是片刻沉默不动,俄顷,向着云婵这边迈步过来。
风姿倜傥的少年郎啊!正是那般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灿灿然年景,看在眼里、落在心里,怎么都是美好而欣慰的。不觉间,云婵双眸已经染就了一层斑斑驳驳的湿润。
弘历对着她又是一礼,须臾,单手负后、侧目一叹。却在这个时候,他沉着声音稳稳的开口。
他道:“八叔临走时,嘱我要好好待您、好好孝敬您。可是……”他停了一下,和煦春风般的朗朗神情忽而变得凝重且无奈,“可是,我做不到。那一声‘额娘’,我……我唤不出口。”
言于此,他的语气里已然带起了轻微的哽咽:“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只知道,只知道熹额娘是我的母亲。您像个甩手掌柜一样把我扔在皇父那里不管不问。我自小到大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您可知道?”弘历迎着云婵看了一眼,在面着那张颦眉噙泪的素颜须臾,他又慌忙错落开去。
弘历颔首,轻着声音开始兀自喃喃:“我幼时有一次策马山林,不甚自马背上翻落下来,跌破了膝盖。马儿已经脱缰跑开,我便那般一瘸一拐的往雍王府里走着,可却越走越恍惚,最终迷了路。
那天,皇父找了我大半个下午,当夜朗星稀时终于将我找到。那时的皇父铁青着一张脸,喜怒难测。
他平素待我便极严,我怕的要死;可在他身边,我看到了一脸焦急的熹额娘。还不待皇父发话,熹额娘已经奔过我面前将我搂在怀里,搂着我哭。
她一个妇道人家,她的马术根本不精,却为了我而央着皇父准她一同出外寻找,她便跟着队伍不知疲惫的寻了我那样久、为我担着那样久的心。
还有一次……我跟五弟因抢夺猎到的鸟雀而起了摩擦,最后挥起拳头扭打在一起。正巧被年皇贵妃看到。她频频相劝,我们二人又正值气头上,哪里听得到?年皇贵妃便上前欲拦,却不甚被我们撞倒在地上。
事后皇父没有责罚五弟,只叱我身为兄长却不知让着弟弟,罚我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是以反省错处。
当时正值隆冬腊月,北风呼啸、漫天里扬着飞雪,我身上并未穿多少衣物,便独自在那里跪着、挨着,久而久之,我自己都没觉便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已经躺在了舒舒服服的软榻上。而身边伴着、陪着的,是早已经哭红了眼睛的熹额娘……
事后我才知道,我跪在院子里、熹额娘则跪在皇父面前一直为我求情……曾经也闻得有人碎碎闲言,道着我非熹额娘所出。我总一笑置之;熹额娘听后,也是笑着将我往怀里搂过,让我莫搭理那些碎语闲言。”
弘历深深的吁气,将那波澜心绪竭力平复下去,即而忽面云婵,眉目纠葛:“可是您呢?您又对我做过什么?管过什么?只是待我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突然对我说您才是我的额娘,您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弘历忽而笑起,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天上人间最大的笑话。他已再说不出任何话、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就这般,他笑着笑着,笑出了泪。
而云婵则无声无息,半个字眼也无,只是一双纤狭斜飞的丹凤眼眸里,却早已被泪水灼的通红……错了,对于弘历,她真的做得大错特错了!
她对不起他。
她这一辈子辜负了太多太多的人,却不曾想到,临了临了,便连与她血脉相连、最是无间亲密的那个孩子,她的亲生儿子亲生骨肉,也辜负了。
她当真是负尽了天下人啊!
可是如今,又能做些什么呢?累了,好累好累,真的好累好累啊。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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