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宁逝(2 / 2)
这一路,马车行得缓慢且走走停停,似乎是为了照顾病弱、幼子和孕妇,又仿佛是只争朝夕地要把这世间风景都看遍。他们并未直接返回天照,而是拐了个弯,穿过南秀进入了狄丽境内。
用花缅的话说,南方气候宜人,适宜养病。只是待他们到达狄丽的时候,已经由初冬进入了第二年初春。万物复苏,是一个好的征兆。然而康穆宁的身体却日渐衰弱了下去。他起初还常常能自己走一段路程,近来双腿浮肿得已经离不开轮椅了。
花缅知道这是心肾功能衰竭的表现。她记得她跟他说过,她要在世界上最高的山峰上与他合跳一支掌中舞。如今虽然跳不成舞,但与他一同登上最高山峰却还是可以实现的。虽然这对一个重病之人和一个有着八个月身孕的孕妇来说有些不可思议,但她相信,只要坚持不懈地慢慢爬,总是可以到达山顶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准备了一些必备物品后便动了身。
秀丽山海拔五千仞,不仅是世界第一高山,而且还东临大海,与狭长的凤凰岛隔海相望。在犹如海涛奔腾,巨浪排空的层叠群山中,它屏立在东海西岸,利剑般直插霄汉。
凌月抱着宝儿,花缅托着大肚子,裴樱释和姬凌止轮流背着康穆宁,他们就这样不急不躁地,走走歇歇地终于在半个月后成功攀上了山巅。
彼时万里无云,微风拂面,山顶上聚着一团朦胧水雾,在落日余辉的照耀下绽放着奇异的光彩,灿若皇冠。
举目四眺,有一望无垠的蔚蓝大海,有龙走蛇舞的连绵山脉,山光水影,俨然一幅色调庄重却又雄浑壮丽的水墨画。
花缅不由感慨道:“站在高山之巅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你们此刻想到了什么?”
姬凌止道:“海阔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裴樱释接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花缅看向凌月:“你呢?”
凌月眸子幽深地望着茫茫海水,良久方道:“咬破千山向海陬,百川不悔水东流。”
花缅道:“他们俩的意思我懂,无外就是在吹嘘自己站得高看得远,那阿月是什么意思呢?”
凌月转眸看向她,宠溺一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花缅“哦”了一声看向康穆宁:“你想到了什么?”
康穆宁幽幽地道:“此处正好可以看到凤凰岛。我死后,你们就把我葬在这里,让我能够时刻看到你。”
原本成功登临高山的好心情顿时被满满的忧伤取代,花缅一把抱住他,痛哭失声道:“我求求你不要死!”
康穆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漫天晚霞道:“你看,晚霞多美。”
花缅不由扭头看去,只见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形态曼妙的云朵,在夕阳的辉光中仿佛瞬间绽开的七彩花朵。这一刻,她被这带着几许禅境的端严景色震撼住,心中突然安宁。
良久,她轻轻启唇道:“我多想陪你到天涯海角,直到把世间风景都看透,再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
“会的,会有人陪你一起看细水长流。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都会有人陪着你。”
她已泣不成声:“可是,世上却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康穆宁的人。他会叫我‘小缅儿’,他会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将她搂入怀中,缓缓落下泪来。
时间很短,天涯很远。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第三次看完日出以后,康穆宁终于支撑不住,他让花缅为他吹一曲五年前在东离寿宴上吹的那首曲子。
他的颓靡她早已看在眼中,然而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竭尽所能地满足他的要求。她红肿着双眼将碧玉箫置于唇上,舒缓而哀怨的《千年风雅》在指端流泻而出,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凄切悲凉,似是看透世事沧桑,又像是在抚今追昔。眼泪便在这悲伤曲调中泛滥成灾。
一只颤抖的手执着一块素色锦帕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片刻后似耗尽力气的枯叶蝶般陡然垂了下去。
帕子随之掉落,却又被风吹起,角落中那个用十字绣绣着的“缅”字舒展了开来。
花缅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五年前在玉雪峰上,她为他缝合伤口时让他咬在口中的帕子,他偷偷藏起后竟一直带在身边。
帕子飘飘荡荡地向山下坠去。她想要去追,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眼前。
转眸看向轮椅中安详睡去的康穆宁,花缅探身过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了诀别的最后一吻。
耳边回响起一首歌:“风吹雨成花,时间追不上白马,你年少掌心的梦话,依然紧握着吗?云翻涌成夏,眼泪被岁月蒸发,这条路上的你我她,有谁迷路了吗?我们说好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与时间为敌,就算与全世界背离。风吹亮雪花,吹白我们的头发,当初说一起闯天下,你们还记得吗?那一年盛夏,心愿许的无限大,我们手拉手也成舟,划过悲伤河流。你曾说过不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现在我想问问你,是否只是童言无忌?天真岁月不忍欺,青春荒唐我不负你,大雪求你别抹去,我们在一起的痕迹,大雪也无法抹去,我们给彼此的印记。今夕何夕,青草离离,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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