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回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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枇杷闭了闭眼睛。

  直到那如同旧日画卷般的场景从眼前渐渐消退,融化进那些再熟悉不过的黑暗中——既是死后的黑暗,也是诞生前的蒙昧时刻。

  一个人若是能够好好活着,充分地过活,其实一辈子也就够了。

  一个人活着,无休无止,在生与死的夹缝间反复横跳,在活着时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在死后又始终不得安宁,未必不是一种看不见尽头的折磨。

  这种折磨,倘若换个好听点的名字,其实也可以叫做长生。

  ——世人总觉长生好。

  过得如意的,想要长长久久地开心下去。

  过得糟糕的,总想着日后可以谋求一个翻盘的机会。

  过得庸庸碌碌、不知所以然的,或许不够贪生,但也会畏死。就算不知道活着有什么好处,却知道人人趋之若鹜、求而不得的必然是不错的。

  人生,本是一段未知的旅途……或是平顺或是波折,喜怒哀乐各不相同。

  所谓一眼看到头的,也可能会因为遭逢意外而戛然而止。

  而看似波澜起伏的冒险家,也可能在垂垂老矣时,意想不到地迎来一个安稳的结局。

  ——忘了是谁说过的,人这一生其实都是在为临死前的那一刻做准备。

  可是对于枇杷或者喻轻舟来说,无论他怎样完全地准备,那一刻永远不会到来,他被困在轮回的牢笼之中……起起伏伏,千回百转而终究不得脱身。

  好的是,这笼子足够大。

  若是自己粗心一点、大意一点,心安理得地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忙忙碌碌地跟着大部队一起往前,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所察觉。

  偏偏他是这样蠢笨,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随波逐流。

  总是拿一双眼睛到处看着,看到留心之处便不可避免地盯着一直看。

  人是不能钻牛角尖的。

  不是因为人心易碎,经不起这样的较真——真正脆弱的反而是这个世界。

  就像是一个人某天心血来潮,多盯着某张熟悉的面孔看了两眼。

  起初,只是会觉得有些许的陌生。看得再久一些,就开始由衷地不对劲起来。

  ——为什么这张脸如此古怪?

  这个人禁不住想,毫无疑问他认识这张脸,能够清楚地叫出所有者的名字,对方的个性、偏好……

  甚至是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用白色毛巾包着头发顶着一个酷似印象中阿拉伯人的造型,或许比现在胖一些或瘦一些,黑一些或白一些。

  但毫无疑问,对方确实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明明此时此刻,在观察者的眼中,这张面孔已然变得完全陌生。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这种种构成面孔识别的重要依据的部分单拎出来看都没有问题,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只要抓住一点,甚至都不需要是真的可以成为漏洞的所在,再抬眼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瞒着那个观察者,偷偷在暗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枇杷一直被这种感觉所困扰,并且始终无法摆脱这种纠缠。

  因为这种感觉是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来的。

  像是一颗密而不发的种子。

  在悄无声息中落地生根,抽丝发芽。

  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他的血肉、他的头脑、甚至他的骨头里都像是缠绕着这种绵密如丝线般的触须。

  要剥离它,必先划破自己的血肉,挖开自己的神经,凿碎还算坚硬的骨头——然后这个人就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就连他的骨髓都已经被这东西的触须所侵占,变成了如蛛网般细密黏连的存在。

  这个人注定无法达偿所愿,因为他们已然成为了一体——种子和被种子当做养料和土壤寄生的人,如此紧密,仿佛生来如此。

  所以若是想要尽数铲除这颗偶然的种子,必先杀死它所寄生的宿主。

  可就算将种子从血肉中剖离,将触须尽数从大脑中、从骨头缝里全部挑出来。

  ——于是,宿主死掉了。

  而这颗种子,说不定还可以再存活上一段时间。

  如果机缘巧合,它在此期间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寄生体,机缘巧合地就成功寄生了。

  那么那些残留下来的上一任宿主的血肉与脑浆,也许还有零星的意识,便会相应地融合到当前的宿主身上,或多或少,但一定是有的。

  就这样达成了一次从无到有、转危为安的惊险逃生,完成了一次意志的传递……从最初那个发现了不对劲的人,到一个个后来者。

  这其实跟阿六他们的情况有点类似,只不过,阿六他们本身就是作为种子被传递的。

  而枇杷,更接近于那个容器。

  一份又一份的记忆,一次又一次的怀疑……在他的头脑与四肢百骸扎了根,带着无数个所谓过来者的血肉,通过不断地轮回反复,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复又反哺于过去的自己。

  如此造就了现在的这个他,也同样造就了存在于未来和过去、存在于轮回的不同节点的……那无数个他。

  脑袋愈发疼痛,就像是快要裂开来了。

  枇杷不由地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与此同时,他感到手掌捂着的地方蓦地涌出一片温热的濡湿。

  那种粘稠而滑腻的触感,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

  血……

  枇杷没有想到,自己捂着的那一边眼睛竟然流血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倏忽想起之前,应该也不是特别遥远的过去——他这么猜测,其实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总而言之,那时他去地牢探望黎宵,后者在情绪激动之下突然就从眼底流出了鲜红的血水。

  又像是更早之前的那次,在隐仙宗时……那时,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那个禁制。

  那时的黎宵虽然厌恶喻轻舟,又因为禁制的作用不得不违背本心对后者小心讨好,甚至满心的依赖和渴望。

  最终,憎恶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少年因此遭到了禁制的反噬,身体和精神同时遭受巨大的折磨。

  恰好那一天,喻轻舟满心都想着如何交接完毕、尽快丢掉这个烫手山芋,都没有注意到,忘了给对方的眼睛上药。

  于是乎,便有了那骇人的一幕。

  枇杷从前没有想过,这感觉竟是这样的痛……

  之前,他已在回忆中经历过一遍,但或许是因为满心满眼都已经被仇恨占据,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浑身上下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几处是完好的。

  反而不像现在痛得这么切肉,这么煎熬。

  然而还不止如此,因为枇杷忽然感受到了,在那温热的液体之中似乎还裹挟着一团柔韧且有弹性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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