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柳禾番外(中)(2 / 2)
但它现在是我的,是少爷赏给我的。
圆脸姑娘叫出了她的主子,是个极其好看的姐姐,似乎是这次选出的花魁。
花魁摇着香扇告诉我。
镯子内壁刻了她的名字。
萧公子醉起来难缠,她不得已把心爱之物给了出去,正打算托人讨回来。
所以镯子必须物归原主。
否则,她就去官府告我盗窃。
我心说晦气。
镯子没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银子。
我白跟大少爷说了那些好话。
花魁把镯子戴回手上。
“姐姐比你大几岁,也有几分看人的本事,劝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
“深宅大院不容我这等出身的人进去,更不能容忍自家的下人想爬床!你啊,可长点心吧。”
我被她说得脸颊发烫。
我的心思竟这么明显吗?
那么大少爷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大少爷不会回答我。
他还醉着呢。
府里却发生了一件和他有关的事。
听说姨娘去求老爷,老爷让夫人发卖了一个不安分的丫鬟,是在大少爷书房研墨的。
人牙子把那丫鬟送进青楼,跟花魁姐姐成了一家人。
我不寒而栗。
这条路,看来是走不通了。
15
我给小姐折梅花插瓶。
两个小丫头在旁边嬉闹,要在梅枝上挂小像,说是可以驱邪魔,祈平安。
我画工不好,但是为了妹妹的病有起色,我会尽力画得更像她一点。
红纸刚刚裁开。
祖父托人通知我。
小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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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变得斑驳,皱皱巴巴,不能再用了。
我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
弟弟说,祖父要扔妹妹去乱葬岗。
祖母只愿意出一张夏天没舍得丢掉的破草席。
娘许多年不做厨娘,没钱买棺材。
她开始接洗衣服的活。
虽然是冬天,总是不入土也是会臭的。
妹妹注定等不到娘买的棺材了。
尸体是用娘之前一个瘦长的衣物匣子装的,埋在山里。
其实是占了别人家的地。
所以必须悄悄埋,不能垒土堆,更不能立碑。
我记得那家的老翁很和善,临终前还想给他孙女买糖吃。
他应当不会介意旁边再多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吧。
我剪了小福一缕头发,编成手绳随身带着。
娘的头发,我没舍得动。
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全白了,人从河里捞上来,全身又湿又冰。
这次必须要打一口棺材。
他们不给。
我拿菜刀横在爹脖子上,逼他出了半口棺材钱。
剩下一半就靠我代姐妹们守夜、做活。
也有她们好心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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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存了拖坏人下地狱的心思。
做活的时候我就在想,哪些人算坏人?
欺负过我们的人太多了。
真要算起来,整个萧家只有坏人和被坏人欺负的可怜人。
可怜人要是有了钱,也可能翻身变成坏人。
我是怎么知道的?
是在我娘坟前,听了翠婶的忏悔。
翠婶骗了我。
娘让她藏的钱,说是给我攒的学费,是被翠婶用掉的。
我做烧火丫头的时候,多年不孕的翠婶有儿子了。
跟我妹妹一样瘦弱的小男孩,头大如斗,话都不会说。
“是姐对不住你,我拿你的钱给他治病,我以为能补上,谁让那绣庄来了新的绣娘,她做活比我漂亮,他们先是压我价,后来又说不要了……”
翠婶哭得喘不上气。
如果她知道一场病会带走我妹妹,还带走了我娘,也许,她会多犹豫一会。
然而终究是她的儿子更重要。
我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骑在她背上,把她揍了一顿。
她没还手,哭着问我以后怎么打算。
记得翠婶每次见面都要叮嘱我,要好好长大,要做别人家的正头娘子,万万不能做妾。
我故意气她,强调萧家大少爷是多么好的公子,我入了大少爷的眼,要去做他的通房了!
不是那样的。
夫人生的嫡子病逝了,现在府里只有大少爷一个男丁。
他将来要么做官,要么为将。
他的女人不是谁都能做的。
就像当年大厨房的鸡丝不是谁都配吃。
除非夫人和姨娘都点了头,否则谁靠近他,就是跟萧家的未来作对。
轻则发卖,重则打死。
我还没报仇呢。
我不能死。
翠婶反应很大:“你怎么能去做通房?!那比妾还低啊!”
我专挑她心底扎。
“怎么不能做?大少爷生得俊朗,他有钱,不打女人,比我爹强多了,跟他睡觉我不吃亏,做他的通房再也不怕被扣月钱!”
翠婶愣住了。
她当着我娘的墓,叫得撕心裂肺。
“你怎么能这样想,小禾,你知道通房的日子多苦吗!”
她捋起袖子给我看层层叠叠的旧伤疤。
我这才知道。
翠婶是大户人家逃跑的通房丫头。
她挨过毒打,被灌过避孕的水银汤,喝过堕胎的红花,泡过大雪天的冰水。
实在受不住正头娘子的折磨,她跑了,成了牛大叔的妻。
本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没想到老天爷送来一个,她自然千疼万疼。
我妹妹走了。
翠婶的儿子还活着。
我忍不住嫉妒,冷眼瞧她。
“我不做通房,该怎么留住钱?怎么不被人欺负?我不但要赚钱,还要送阿力去读书,让他考状元呢!”
阿力是我弟弟。
我吹牛的。
因为阿力实在不是聪明的孩子,他一个字都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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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没多久,翠婶跟着牛叔搬家了。
临走托阿力带给我满满一筐手帕,都是她想卖却没卖掉的,抵我娘给她的银子。
阿力想沿街叫卖,我不让。
翠婶的手艺比前些年好多了。
图案老了些,刺绣是好看的。
我拿回府里卖。
绣庄愿意花一文钱收购,翠婶嫌低。
帕子被绣庄卖出去,往往要四文到七文。
现在我卖给丫鬟们一条十文,她们还觉得占了便宜。
每人至少要了两条。
剩的空箩筐都被买走了。
我呆坐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有时候,人脉比能力重要。
但是对于我这种没家世的穷丫头,我必须有能力,别人才愿意多看我一眼。
如果我不会烧火,就不会被炒菜婶婶带到小姐的小厨房;
如果我不会做小兔子形状的糖馒头,小姐就不会记住我的名字;
如果我没有隔三差五用树枝编东西送给小姐玩,夫人就不会把我调去伺候小姐。
刚开始是最累的,我要帮忙烧火,做糖馒头,把脸洗干净,给小姐送点心,伺候她用膳,还要陪小姐上课。
小姐学的东西很多,我趁机偷学。
夫子们知道,他们都当不知道,还会把嗓音抬高些,让门外的我也能听清楚。
我偷偷学会了识字。
没有笔墨,就用树枝在地上比划。
小姐的簪花小楷很好看,但是难练。
我练夫子擅长的柳楷。
夫子说柳楷就是柳公权的字。
他姓柳,我也姓柳。
我要是男儿就太好了,也会有机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让世人知道永绥年间在京城有个叫柳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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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应该用什么来扬名呢?
算来算去,还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突然有一天。
夫人捏住我的下巴细看一番,惊奇地说:
“没想到,当年脸上一团黑炭的烧火丫头,长开了竟是个小美人。清雅,让她随你入宫,如何?”
小姐是被皇上夸赞过的世家贵女。
大少爷是太子爷的伴读。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嫁给太子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以萧家的门第,她可能当不了太子妃,最多当个侧妃。
小姐一开始不肯,她心高气傲,宁可去做国公府的长媳。
夫人不太看好,说小姐被惯得天真,怕是应付不来。
“我可以学,反正我不做妾!”小姐不服气地叫着,摔烂了今天的糖馅儿小馒头。
夫人被气走了,罚她这段时间不许出门。
在这样的寂寥和苦闷里,小姐仿佛开始理解我的苦,毕竟我失去了最爱我的娘亲,我最疼的妹妹。
借着她的怜悯,我把弟弟阿力捞进小厨房帮忙。
没有月钱,好在管吃管住。
家里没有阿力这个可供压迫的劳动力,又不敢跟小姐抢人,只能让祖母辞工回去做家务。
听说祖母的眼睛更不好了。
男人总是觉得家里至少应该有一个女人,有她操持家务,一切才像样,哪怕她是个看不清东西的老太太。
不过那跟我们没关系了。
人人都知道我爹凉薄,祖父祖母无情。
娘和妹妹去后,我们姐弟相依为命。
20
空闲时,我给阿力开蒙。
在此之前,我发现了账房先生养外室的秘密,威胁他不能再把我的月钱给我爹。
不然我就闹到他娘子面前,说他扣丫鬟的月钱养女人!
我手上总算有钱了,给弟弟买了识字书。
有个书生认出我是萧家的,趁机送我话本,笑容很是暧昧。
刚开始我以为他想勾引我。
后来发现他更大胆。
他想撩拨的是我们小姐。
真是天真的书生,看几个话本就敢相信墙头马上会有好结局。
故事里那李家千金与裴家少爷相约私奔,在裴家花园里藏匿七年,一双儿女都大了,被裴父发现之后还不是斥她为娼妓,赶了出去。
我拒绝帮他递话本。
他另找门路。
话本子出现在小姐桌上的第三天,书生恰好喝醉,失足溺死在河里。
小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个妄想走捷径的读书人,贪图她不成,反而丢了小命。
萧家从来不是良善之家。
夫人唤我去,说我没被坏人打动,知道护着小姐,这样很好。
她赞我是忠仆,更加满意我。
夫人不知道,小姐不在意写话本的人,却被话本的内容迷住了。
小姐向往属于她的那个裴少爷。
我是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信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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