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第三更】(2 / 2)
阿娇倒不觉有什么,这三年她和郅都虽然没有太多私交,但配合默契,有时候她甚至不需要传令给他,他便能提前把事情办好,亦师亦友,他们的理念是一样的,都希望时和岁丰,天下承平,相处起来应该不难。
薛成宣了诏令回去,阿娇疾步进了大理寺。
狱官刚将郅都放下来,见了阿娇纷纷上前来行礼,“见过公主。”
郅都浑身是伤,人只剩了一口气在,陈栩耳语道,“廷尉张释之因替中尉大人求情,被贬黜出京,落井下石的人得了良机,把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留着腰斩了。”
阿娇目光在囹圄里扫了一圈,寒声道,“谁动用了私
刑,谁早些站出来伏法,否则待本公主查出来与谁有阴私,你们跟背后的人无法交代,本公主说到做到。”
众人连声说不敢,本来马上要被五马分尸的人,又有谁想得到一步登天翻身成了陶七公主的驸马,让人羡慕嫉妒呐,狱官谄笑着上前帮忙,“小臣背太守回去罢。”
阿娇心里憋着怒火,“陈栩,你留下来查都有谁动了手。”
“是。”
郅都身上伤口重,背不了,下手都要挑地方,阿娇和陈云一左一右架着往外挪,有一个叫长生的跛脚老仆一直守在外面,接到血肉模糊的郅都,泣不成声,又对着阿娇连连拜谢,“长生替我家大人谢过公主了,多谢公主!”
阿娇让他带路,先回郅都府上处理伤口。
原先有中尉府,但郅都被革职,那府邸也被收回去了,这位少年成名的名臣良将,仅在城西有一座可容身的小院。
路上长生千恩万谢,“公主不要嫌弃我家大人话少清冷,其实外头的传言都是假的,我家大人心善,这些年得的俸禄赏赐,多施给了无钱吃饭看病的百姓,老奴这条命也是大人捡来的,老弱起不到什么用处,十几年了,大人也没嫌弃,以后同公主在一起,定会真心待公主的。”
老叔拳拳一颗忠心,阿娇一路应着,跟到了一个小院前。
小院外头被泼了水,远远闻着就是一股恶臭,非但被打砸过,还有火烧的痕迹,破烂的门板摇摇欲坠,一行人到的时候,正有五六个百姓在洗刷院墙,收拾屋子。
长生进去感谢,阿娇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是院里院外被泼了粪,相邻们正里里外外清洗着。
一个老伯见长生回来了,擦擦脑门上的汗,关切问,“大人怎么样了,昨夜又来了一帮狗东西,可把大家气坏了,这天呐,没眼呐!”
旁边一个青年拽了拽老伯的衣袖,“阿翁小心说话,快帮大人收拾好屋子罢。”
长生连声道谢,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堆起来开了花,“我家大人没事了,陶七公主救了我家大人,我家大人以后就是驸马了,尚的是陶七公主!”
尚公主,那就是滔天的富贵了,大家一听就高兴起来了,欢喜道,“这个好,这个好!我听人说陶七公主也是好人,正与大人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这院子还收拾吗,当了驸马,肯定不用住这么破的院子了!”
“还是收拾收拾罢,毕竟大人住过的。”
阿娇在院门外听了一阵,可能因为郅都有才干,是名臣,所以相救他带来的应症消散得比给太后治眼睛,诛杀中行说时快得多,现在已经不疼了。
阿娇让后头跟着的两个侍卫去帮忙,又吩咐陈云,“先把人带去公主府。”眼下男女大防也不算太严苛,左右赐了婚,她又是公主,带回去也不过惹来些闲聊非议。
陈云给几个老伯送了银钱,请他们帮忙,长生跟着阿娇一道去公主府。
周平圆月几人已经在府外候着了,见了阿娇都欲言又止,想来是已经收到了诏令。
阿娇让他们都去做事,好就好在阿母阿父阿兄这几月都在林州清河园避暑,便是收到消息也要几日功夫才能赶来长安,否则真有够让她头大的。
郅都浑身是刑伤,鞭伤棍伤烫伤,大大小小多达几十处,七八处深可见骨,阿娇给他处理完伤口,抬头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了油灯,外头天黑全了。
阿娇写了药方,要圆月去拿药,知自己随时会陷入昏睡,让陈栩立刻去请了师父和容岚师兄来帮忙,又吩咐陈栩,“我可能会昏睡几日,中尉大人伤好前就住在公主府,我不在,你们听周平的,若中尉大人醒来,就听中尉大人调令便是,吃食用度都要注意,防止他遭人迫害,保护好他的安全。”
陈栩听令,欲
言又止,阿娇示意他说。
陈栩闷声道,“公主真要嫁他么?您分明不喜欢他,太子……”
自刘彻去了匈奴,杀死东它以后,她周边的人都觉得刘彻是有担当的良人,是英雄,因为这样难,这样不可思议的事都刘彻都做成了。
阿娇也很感激对方,但感激有别的感谢方式,没必要以身相许吧,她以后多赚钱,一起打匈奴,他肯定会更高兴的——虽然他曾说他心悦于她,认真的,没有说谎。
可汉武帝的那点心悦根本不值一提,那么多他深爱过的女人,爱得那样深那样烈,到头来却说:
嗟乎!吾诚得如黄帝,视去妻子如脱屣耳。
这话是汉武帝自己亲口说的,意思是如果他能像黄帝那样昇天而去,他将抛弃妻子儿女如同脱鞋一样迅速轻松,就此为道家创造了一个‘脱屣登仙’的文学典故。
阿娇真的想说一声帝王本帝,不是她腹诽伟人,实在这位伟人政务之外的思想太过于烂漫超前,永远都有更高的追求,什么心悦不心悦,在他心里,不过都是生活中微小的调剂尔尔,得闲的时候谈情说爱,真碰上了事,儿女私情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只毕竟是汉武帝,而且是上辈子不喜欢自己的人,这辈子居然说心悦于她,这让她一时间虚荣得过头,居然和阿母说想和对方谈恋爱,对她自己不负责,对刘彻也不够尊重,简直莫名其妙。
阿娇摆摆手示意陈栩别说了,“以后要把太子当太子尊重,中尉大人也帮过我们很多,他是个好官,我们对他也要敬重些。”在并州这几年,如果不是有郅都坐镇官场,她也不能这样迅速地站稳脚跟。
阿娇不知这次要睡几日,便提前叮嘱道,“哪怕阿母和父兄们来,都拦着别去打扰他,一切等我醒了再说。”
公主提起太子,不若年前那样欢喜期待,也不若月前沉默不语,虽带着敬重,却平静寡淡,仿佛对方在她这里就真只是太子一般,陈栩诧异,与圆月两人面面相觑,又很快低下头去,领命称是了,“公主放心,属下会保护好中尉大人的。”
阿娇赶了两个月的路,今日又宫里宫外忙,现在稍稍能喘口气,实在太困了,撑着等师父师兄到了,将郅都托付给了师父,勉强沐浴完,喝了两碗止疼药,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信自长安城快马加鞭送到徐县时,时间是半夜,客舍里油灯还亮着,洛一接到信报,脸色大变,给洛三看了,俱是心焦,“怎么会这样。”
这还了得,这几日主上虽是如常处理政务,他们几人却是知晓他正等着赐婚的圣令,不停歇地往长安城赶,为的就是与陶七公主的婚事,现在等来这一把诛心刀。
洛一洛三拿着密信都觉烫手,当年郅都还是主上谏往并州去帮陶七公主做事的,这是真正养虎为患引狼入室了。
刘彻听到了窗外的动静,让他们进来回话,“是长安城来消息了么,可是赐婚的诏令下了。”
洛一头埋得很低,奉上了密信,“陶七公主以铁券丹书,求太后将郅都赐予陶七公主府为驸马,八月簪礼,九月完婚。”
上首有竹简断裂的声音,客舍里冷得像三九寒冬,针落可闻。
洛三抬头看了一眼,见那断裂的竹简已刺入掌心,染了血红色,对方却好似无察觉一般。
洛三不敢再多说,秉着呼吸等命令。
刘彻松了手,平了平起伏的胸膛,问道,“郅都是否受临江王一案牵连,被太后降罪了,或者是太后要斩了他。”
洛一怔住,想着赶来的斥候还在隔间等吩咐,示意洛三快去问问。
洛三去了一趟回来,神色有些古怪纠结,“斥候说就是同一天的事情,郅中尉原本被太后下了狱,要斩杀他于东市,下午就有诏令尚公主了。”
这意思是公主用婚事相救了郅都么,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尤其郅都是太后三番两次要杀的人,陶七公主这样,非但嫁了一个不好的男子,还就此得罪了太后。
洛三实在想不通,但无论如何,都比是变心了要嫁别人好一点,“兴许是公主想救中尉大人,没法了,才出此下策。”
洛一没有这么乐观,这次是太后赐婚,想过后再悔婚,只怕过不了太后那关。
刘彻有的是办法,但心中凝结的怒气没有丝毫消散,他嘱咐父皇,收到信立刻赐婚,按时间算只要阿娇没长翅膀,赐婚的圣令都该在她入长安城之前下了,现在他和阿娇的婚事生出了波折,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不是父皇母后,就是太后。
或者三人都有份。
阿娇呢,她用婚事换郅都的命,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从未考虑过他,也或者她就是变心了,那日才大发雷霆,才态度那般恶劣坚决地要与他决裂,连他送的东西都全烧了。
因为这四年他们聚少离多,而郅都总是陪在她身侧的,又帮她良多,所以她变心了么。
她喜欢郅都了么,那郅都足足比她大上十余岁,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人,她会喜欢这样的男子么?
刘彻心中窒痛,又慢慢将这些揣测全压到了心底,吩咐说,“从明日起夜间也赶路,早点去长安,都去休息罢。”
下属都不敢再劝,全退了出去,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刘彻坐在案几后头,心说他不必这样愤怒,郅都是能臣,换成他提前收到消息,能救他也会想办法救一救,阿娇这几年总是将那些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孩收拢起来,安排好他们的吃穿住行,她与郅都相熟,怎会见死不救。
只要她的心还在他这里,不变心,不爱上郅都,想拿婚约换郅都一命,想换便换罢。
刘彻平复着胸腔里翻腾着的情绪,却还是一脚将面前的案几踹翻了,起身换了骑装,把洛一几人都叫起来,“现在就出发回长安。”
阿娇还未完全清醒,就被摇醒了,是阿母。
睁开眼睛劈头盖脸就迎来一顿骂。
“你保谁不好,要保郅都,不但得罪了你祖母,也得罪了其他亲戚,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堂邑侯府来往!”
“还是拿自己的婚事做交易,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你是不是退婚退出习惯了,我告诉你,这次是下了圣旨的,你就准备着跟那个祸害过一辈子罢!”
刘嫖是真的气,女儿年纪越大,越有主张,婚事的事都没和她商量,这就定下了,简直胡来!
阿娇上前要抱阿母,刘嫖往旁边让了让,“你眼里没我这个阿母,也没有父母兄长,你保郅都,得罪了天下半数的权贵!还有你祖母!以后你就脑袋挂在脖子上,提心吊胆过日子罢!”
做的事有多大,危险就有多大,阿娇这几年拿出的东西,哪一样都让同行眼热,常有下毒的,刺杀的,闹事的,五花八门,现在又得罪了太后这一颗大树,刘嫖简直要掰开她的脑袋看看,恨她不争气,“你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真被那郅都迷了心窍,看上他了不成?”
阿娇目光却是落在了阿母的腹部,那里微微凸起,再加上阿母方才下意识护着腹部的动作,阿娇脱口问,“阿母是有了身孕了么?”
刘嫖脸上有些不自在,扶了扶腹部,她身体上原来是有些病症的,被阿娇调养好了,再加上这两年偶尔阿娇需要,她才会去并州帮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做事了,只同夫婿一起四处游玩,心情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发现有孕的时候倒吓了她一跳。
年纪这么大,却有了身孕,说起来都脸热,但也没有落胎的道理,刘嫖咳了一声,“老来得子,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原来家里要添新成
员了!上辈子都没有这样的事,阿娇心里高兴,摸了摸阿母的肚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她都很喜欢。
阿娇又拉过阿母的手腕给她把脉,见脉象平稳,放心了不少,“弟弟妹妹我都喜欢,阿母才三十五,一点不老,模样和二十几岁差不多,依然是个风韵美人。”
刘嫖经不住夸,再加上看女儿确实是真心高兴,心里也暖,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做事前过过脑子,圣旨赐婚,你想和离也是和离不了的,你这就不念着刘彻了么?”
全世界都以为她喜欢刘彻!连祖母也是,防贼一样防着,生怕她嫁给刘彻,阿娇无奈道,“当初只是误将感动看成了心动,再加上他同我告白,毕竟是太子,我又有点虚荣,一时间迷障了,现在已经冷静了。”
刘嫖仔细看女儿的神色,心里古怪极了,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变得也太快了,不过眼下事已成定局,再骂再说,也是没用了。
这亲事,拆不了,至少母亲在世时,阿娇必然要和郅都一起过生活,就为这个原因,刘嫖和陈午对郅都再不喜,也没有太为难他,只先明里暗里敲打了一番,让他对阿娇好一些。
可十六岁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华,却要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刘嫖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你怎么办,难道就跟郅都耗一辈子么?不如我偷偷放包药,把他药死了算了。”
阿母为了她当真能干出这种事,阿娇忙拉住她的手臂,哭笑不得,“阿母你不要乱来。”这一月她虽然昏睡,但也会起来用饭洗漱,所以知道郅都伤好了一大半,大概这几日就要先回府上住了。
刘嫖怏怏道,“他那性子,无情无义,谁受得了。”
阿娇摇头,“中尉大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他是清官正臣,很难得,其实在并州时,我有次见他把钱财给那没钱治病的百姓了,心中也并非无情。”
刘嫖一时倒没了话,他们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问以后如何,那郅都想也未想便要拔剑自杀,她提起先前东它已死,他这一剑,必定累及女儿名声,那郅都神色隐忍,剑又收了回去。
陈午大概是思几度人,对郅都起了些怜悯之心,问他此生可能全心全意守在阿娇身旁,一生一世一双人,拿命护她周全,那郅都并无多话,只应了一声好。
这是个不爱财不爱权的清官,以后也不会贪图女儿的家财,身体好好的又不娶妻不生子,想来是个不关心有无子嗣的,如若能待阿娇好,倒也不错。
或许这就是命罢。
刘嫖看了看女儿,问道,“他肯全心全意护着你,就有你一个妻子,看样子对子嗣也是个没要求的,倒勉强算是优点了。”
阿娇怔住,“你们拷问中尉大人了么?”
刘嫖翻了个大白眼,“他一个没有家也不要家的人,能娶到你,不是天上掉金砖的事,问一问怎么了,反正他也愿意。”刘嫖毕竟是过来人,其实大概能看出来,这郅都对女儿,大概是有情的,只不过藏得深,性子太冷,不显在外罢了。
就不知道女儿受不得受得了那凉冰冰的性子,刘嫖还是觉得女儿亏得慌,道,“你是公主,不需要称谁是大人,不要总是大人大人的。”
阿娇没想到阿母会这样问郅都,就好像他们当真会成亲一样……虽然确实是要成亲,但阿娇是真没想过这件事。
这就像两个本来是朋友的人,忽然被迫领了证,在未来不得不一起生活很多年。
郅都说愿意同她一起过生活。
阿娇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她这样的身份,将来总是要被赐婚的,比起其他那些诸侯王,或者是什么不认识的人,郅都就好很多,至少郅都是这个时代难得与她观念相同的男子。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倒不如积极面对,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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