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处(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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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淋漓的水,刚上来,蓑衣就蹭到谢珣,他让了下身子。

脱脱把蓑衣解下,横竖没地方搁,两腿一张,手拎着支在了中间。这姿态不雅,谢珣看在眼里,刚想说话,就见她撩开湿透的头发,不忘冲自己笑得黏牙。

因被雨淋,脸愈发白,衬得那眉黛弯弯,樱唇似血。

谢珣目视于她,不由莞尔,很自然轻吟道:“披蓑戴笠雨如泼,红是樱桃黛是山。”

虽然听不懂,但脱脱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察觉到什么,眉梢吊起:

“台主,你是说我像樱桃吗?怎么又扯上山了?我是不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说呀?说嘛!”

煞风景,谢珣冷了脸:

“春万里,我看你人还算粗中有细,平康坊里有十五个进奏院,你每日散衙就往那跑,多留意下。若发现异常,就像你这回发现度牒一样,随时跟我汇报。”

进奏院是各州道官员入京的寓所,奏章往来,文书传递,都归进奏院管。长安城里,有些杂闻八卦是能在明面上说的,不能明着说,那就只能走暗的了,脱脱混迹于平康坊,略知一二,谢珣话里什么意思她很清楚。

不过,什么叫她“还算粗中有细”?狗眼看人低,脱脱生了一通闷气,张嘴就讨价还价:

“台主既然都说了,下官当然会尽心。可是,台主总不能白使唤我吧?”

谢珣道:“我看你有事没事,两只眼都在瞎转,怎么,举手之劳顺势而为的事情,还想问我要报酬?”

咦,他倒反将一军?脱脱保持微笑:“又想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台主,你的宝马是不用吃草的吗?”

谢珣也笑:“不错,它不吃草,吃燕麦豆饼。”

一听这话,脱脱换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反正我不白干活,除非,”她眼珠子那么灵巧一溜,勾着谢珣,“台主让我租住。”

说来说去,她是铁了心想讹上一讹,谢珣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说:“不行,我未娶,你未嫁,又是典客署的人,住在我家你觉得合适吗?”

脱脱眨了下眼,一拍手,蓑衣掉了:“台主你娶我呀,娶了我不就很合适了?我给台主当……”

谢珣冷漠的眼神让她立马识相闭嘴,脱脱一抽鼻子,话锋转了:

“台主就当是帮助生活有困难的同僚了,再说,我是扮男装,你当不知道就好了。你不是想我替你在平康坊留意藩镇进奏院的动静吗?可现在,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万一被云鹤追杀了,怎么跟你汇报消息?但是,若我住在台主家中,就不一样了。一来我安全了,二来,我跟台主汇报消息也方便,两全其美的好事呀!”

她一张小嘴,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谢珣却忽然问:“你上次来我这,谁知道?”

脱脱立马摇头:“不会是她们几个,那都是我家人,台主放心,几个要钱没钱要势没势的姑娘,能干什么?”

“康十四娘是你的同僚人很本分,住你隔壁,走动得勤。李横波身子不好,常年几乎不出家门,另一个阿蛮,不识字,年纪比你还小只会干粗活,这么一群人,确实不像。”谢珣悠悠说道。

脱脱一惊,指着他,气呼呼的:“台主早查过了,还问我。”

谢珣把她手腕一捉,挥开了:“你就是这么和相公说话的?”

“那台主到底让不让我住你家嘛。”脱脱雪白的脚丫子动了动,似有若无地踩他袍角上,暗自挑逗。

他余光瞥到,不动声色:“你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不过你住进来要约法三章,能做到,就赏你间偏院的闲房。”

脱脱兴奋地想跳,眉眼顿开:“别说三章,三百章我都能做到……”

车子遇到水洼,晃了一下,脱脱张牙舞爪扑进了谢珣怀里,男人身上冷香,脱脱有些晕眩,小手浑然不觉地不安分起来,抓住他袖管:

“台主,你身上好香啊,真好闻。”

她身子柔若无骨,湿漉漉的大眼睛带着点雾气,水汪汪的,人是又热又软,本能地就想再亲他。

可嘴唇是凉的,脱脱稍一抬头,贴了上去。

“台主,你尝尝我,我是甜的比你刚才说的樱桃还甜……”她厚颜无耻地呢喃,谢珣轻笑,见她也没什么章法可言,猫似的只知道在自己唇上脸上乱蹭一气,手一伸,轻轻捏住她下颌,低声命令:

“嘴张开。”

说完,舌尖抵进去,吮了起来,脱脱忽的就起了一层灼热的战栗。

她不禁闭了眼,两手攀上谢珣的脸醉得人发晕,哎呀,上一回那算什么。脱脱软得一塌糊涂,整个人,挂在他怀里似的,一阵深吻,人几乎要窒息了,脚丫子蹭得他紫袍摩挲作响。

谢珣微微离开些,她不肯,把他肩膀扳住,迷糊说:“你怎么不亲我了?”

她脚一抬,俏生生的一捧雪踩在了他腿上,谢珣的衣领不知几时被她拽的不整,两人都有些微喘,他笑道:

“唔,确实是甜的,被多少人尝过了?”

心正跳得震耳朵,脱脱一下听出他的戏谑,立时不快,眸光闪闪:“真巧,台主是第十万个。”

谢珣忍不住笑,脸一俯,又开始亲吻她。

雨声太大,掩盖住了车厢里的动静,脱脱被他亲的不知身在何处,分开时,嘴巴亮晶晶湿润润的,谢珣气息初定,把她那只嚣张的脚挪了挪:

“高兴了吗?”

脱脱眸子里水雾荡漾,波光潋滟的:“高兴。”

谢珣整整衣袍:“高兴就老实点儿。”

“你经常这样亲小娘子吗?”脱脱问,两只眼又开始瞎转悠。

谢珣望着她,黑眸沉沉:“对,真巧,你也是第十万个。”

脱脱脸一拉,立马就不高兴了,她低着头,胡乱攘起蓑衣。

谢珣的目光落在她嫣红微肿的小嘴上,微笑说:“你我棋逢对手,是好事,大家都十万了,日后,还需各自努力啊。”

脱脱气愤,不过转头就妩媚笑了:“哼,平康坊的客人又英俊又潇洒,出手还大方,等我做了都知,全长安城的男人都会喜欢我爱我!我又不稀罕台主。”

她简直要上天,谢珣笑: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志向呢,原来,只是做个都知。可依我看,你做都知都不够料,既要熟知诗歌典籍,可不是靠一张脸一副身板就够的。”

说到诗歌典籍,一下戳到脱脱短板,她更加气闷,脸上却笑得又娇又俏:

“我聪明,可以学呀,只要我想学没有我学不会的,你别小看人,我可不是目不识丁的那种傻子。”

她机灵,谢珣倒从李丞那里听过一句两句,典客署里她年纪最小,可论起精通藩语的本事,春万里数第一。

谢珣看她,论起脸皮厚应该也是数第一。

马车在平康坊前停的,脱脱却不愿意下,难得的,脸上有些忸怩:“我不能跳舞,要不,我今天就去台主家吧?”

说完,舔了下嘴唇,那个深吻真是有滋有味,不知道是不是跟男人亲吻都这个味道的?好想每天都亲台主,脱脱神思又飘了。

谢珣上下看看她:“难得,不跳舞你怎么付我租金?要去种田吗?”

脱脱眉间微蹙:“我才不要。”她皮娇肉嫩的,种什么田?种田有人夸她漂亮吗?

她下意识收了收皂靴,轻声说,“我身上癸水没干净呢,先不跳。”

谢珣微怔,莞尔道:“跟我这么不见外啊,女孩子如此隐秘的私事,都告诉我,春万里,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

说着,提醒了她一句,“还不把鞋袜穿上?”

他以为她会厚着脸皮跟他斗嘴,没想到,人真的腼腆了下:“我怕把台主的马车弄脏了呀!”

谢珣心里竟略有些失望,笑了笑:“穿上吧,我不会训你。”

脱脱连忙把袜子从怀中掏出,穿前,不忘伸脚晃了两晃:“台主,假母说我的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你呢?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脚吗?”

这双脚,肌肤如雪,圆光致致,几个脚趾玉笋似的,趾甲染着凤仙花,红艳透骨。

谢珣轻轻把她调皮的踝骨捉在手中,那么纤秀一把,他顿了顿:“哪来那么多闲话,穿不穿?”

脱脱弱柳扶风般撒娇:“你抓着我,我怎么穿呀?”

谢珣当即甩了过去。

车身忽又动了动,似在避让,外头隐约有呼喝声,谢珣问:“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是安乐殿下的车驾。”

谢珣神色复杂:“往什么方向去的?”

车夫说:“往南。”

平康坊离他所住长兴坊不远,斜对角而已,谢珣扭头告诉她:“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还是去平康坊吧。”

外面雨依旧磅礴,脱脱瞧着谢珣,撇嘴说:

“哦,一听是公主的车驾,台主就急眼了。你怎么会喜欢安乐公主呢?她人可坏了,上回我无意冲撞了她的车队,就要挖我的眼睛,这女人心肠多毒呀,你别喜欢她,我想你喜欢我。”

谢珣在思考云鹤追的事,没留意她啰嗦,只道:“这有伞,你拿去用,等你收拾妥当了再过来。记住,不许穿女孩子的衣服,明白了?”

说着,作势要把车前小门打开,催她下车。

“公主没我好,我不想你喜欢她。”脱脱嘟着嘴,慢腾腾套靴子。

谢珣眉心微动:“你再废话,我只能把你踹下去了。”

脱脱忙把蓑衣雨伞统统拉过来,可那双眼,却柔波泛泛的堆起笑意:

“那我走啦,台主。”

都那么亲我了,怎么一点都没有留恋呀,脱脱满心狐疑,看对面男人实在是没什么反应,她怏怏跳下了车。

雨幕茫茫,水珠四溅蒸起雾蒙蒙的一层,谢珣见她身影消失在雨中,才收回视线,吩咐马夫:

“走。”

进了长兴坊,家仆看他下车,伞也没打,忙撑伞过来相迎:“郎君,你回来了,公主她……”

那辆华丽马车就在家门口停着,谢珣瞥一眼,提步上阶:“我知道。”

雨声潺潺,窗外竹叶被洗得翠亮,安乐站在那儿,一抬头,对上谢珣的眼,他黑眸看她片刻,过来了。

雨伞一收,谢珣脱了靴,正要进来,眼前多道轻纱衣角,安乐把自己的双履和他的摆在了一起。

谢珣脸紧绷,却并没有阻止。

“公主总这样私闯臣的宅子,是哪门子道理?”他衣摆湿了,也不说换,盘腿坐在了楸木棋盘前。

安乐手里把玩着他案头白子,冰凉凉,她竟没发火:“你总是对我没好声气。”

棋盘好端端的,棋子也好端端的,可这平日里,也不知道谁能陪他手谈一局?安乐放下棋子,忽然说:

“今天是我母妃的忌日。”

谢珣闻言,神色缓了缓。公主母妃随圣人跟着先帝出逃,死于战乱难产,这事本可避免,无奈当时兵荒马乱,还是东宫良娣的她,就此香消玉殒。

安乐手中多出了一尊青玉小佛,雕的是良娣,眉眼温柔,容颜秀丽。她抚着小佛低语,“其实,我对她根本毫无记忆,也谈不上感情,但听人说,我母亲是个很娴静的女子,阿爷很喜欢她。”

帘幕低垂,她手中的佛像油润润的。

谢珣道:“良娣端庄贤淑,是公主的榜样。”

安乐叛逆地斜他一眼:“真不愧是御史大夫,谢珣,你什么时候都不忘说教,你在床上也这副德性吗?”

谢珣随手拿来卷书,眼帘一低:“你今天来,想必不是跟臣诉说衷肠的吧,臣为良娣感到遗憾。”

气氛一下被打碎,安乐冷笑:“不错,你真了解我,御史台的人好威风,如今审案,连大理寺刑部都不用招呼,三司会审在你眼里是摆设吗?”

她收起小佛,说,“你不用费那个心了,度牒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台官插手。”

语气不耐,安乐骄傲地把睫毛一扬,像是在训自己的一条狗。

谢珣涵养颇佳,脸上没什么变化:“你上回问我,你我二人为什么会越来越疏远,我可以告诉你,你越来越让人失望。以前,我只当你金枝玉叶,娇气了些,但后来发现,你根本就是毫无眼界贪婪又愚蠢。公主这样的女人,我谢珣还不敢辱没家风娶进门。”

看他云淡风轻,安乐简直想接盆雨水兜他头上,她气极,便极尽挖苦讽刺能事:

“家风?你母亲早逝,你阿爷也早死在了当年的叛乱中,双亲都不在了,两个姊姊远嫁,堂兄弟们在外头州道做官。你二十多岁的男人,至今娶不上妻,谢珣,你就是个孤魂野鬼,守着这么大个院子,憋火了,连平康坊都不敢逛,也只能找院里的下贱奴婢。你确实连个男宠都比不上,最起码,云鹤追敢作敢为,你就是个龟缩王八蛋!”

谢珣默默听着,等她发泄完,手指一弹,把她因情绪激动掉落的棋子弹回棋盒,准确无误。

“云鹤追和其他女人的事情,你知道吗?”他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她话,安乐挑眉,“你什么意思?”

谢珣道:“你的男宠几乎把长安城的贵妇睡遍,你说我什么意思?”

安乐满不在乎:“那是他靠本事睡的,有何不可?”

“他和我师母的事,你也清楚?”

安乐忽然笑得嫣然:“原来如此,你的老师不是贵为首相吗?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算什么男人,哦,我差点忘记了,文相毕竟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喂不饱自己如狼似虎的娇妻,自然就要偷着吃了,你说是不是?”

听她越发露骨,那语气,简直就像南曲的假母,谢珣阖了阖目,再睁眸,寒光凛凛:

“公主,你太无知了。陛下一代雄主,老师是良相,又有中书舍人这样的专才,君臣际遇难得,几代人为之努力的削藩大业最有可能在圣人手里实现。而你,贵为天之骄女,却放任自己的男宠羞辱一国宰辅,让人何等心寒?”

他心里深深一叹,不愿再跟她说下去,一挥手:“公主可以走了,你知道,任何威胁对我都没用,我生平也最讨厌别人拿权势压我。”

安乐气闷,她看到了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失望,未免心虚,但无论如何不肯输给谢珣:

“你老师没本事,少往别人身上栽赃。”

谢珣终于动怒,像要喷火:“就是一个村妇,也比你明事理。”

安乐霍然起身,她的裙摆婆娑,人生的窈窕修长,确实美丽。谢珣有一瞬的失神,当年,那个娇蛮的少女拿着鞭子训斥他时,他真的怦然心动,那时候的少女,像梦一样美好。

“你敢拿我跟村妇比?”安乐踢翻了他的棋盒,玲珑清脆,滚了一地,她因为愤怒脸上的花黄都成了重叠红云。

谢珣冷着脸:“你跟南曲的老鸨同样没什么区别。”

安乐的眼眸先是惊怒,转而黯淡,她紧抿着嘴唇半晌没说话,那双眼,很快又燃烧起来:

“我的人,谁也别想动,谢珣,我劝你不要跟我作对。连太子见了我,都要礼让三分,你想坐你老师那个位子还早着呢,跟我张狂什么?”

公主气势汹汹地走了,行到院中,迎上来送茶的小婢子,她驻足,果然貌美,油纸伞半掩,有几分美人卷珠帘的意思。

下贱奴婢,她酸气四溢地狠狠劈了对方两眼,警告道:“敢勾引你们郎君,被我知道,我剁了你的手。”

回到自家中,云鹤追正和几个白俊清秀的面首打双陆,看她现身,忙都殷切围上来,唯有云鹤追,不去凑这个热闹,一撩袍子,笑吟吟地走开了。

他去抚琴,是一首《凤求凰》。

云鹤追精音律,善丹青,虽很少写诗偶尔为之确是奇崛瑰丽,很特别。他坐在那儿,就像一幅画儿似的美好。

安乐歪在榻边的玉石屏风上,沉沉看他:他多像谢珣啊,俊俏的脸,颀长的身姿,谢珣会的,他都会。

“你们先下去吧,让十一郎过来。”她饮了杯酒,长舒口气。

众人不情不愿退下,却不敢说什么,走到云鹤追跟前捏着嗓子拈酸说:“殿下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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