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庄(1 / 1)
一行人第二天便往西北去,直奔叶城。不知是赌气还是真着急,沈归雪取消了去明月山庄的行程——其实明月山庄并不远,向北一路坦途,到靠近焉支山的地方便是。若是骑快马,不过一天的脚程。
也不知是因了那日白承桐说话生硬,还是没去成明月山庄,反正,一路上沈归雪情绪不高。叶昭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她与叶敬卿的交情,也只得到“少时便是好友”这样敷衍的回答。
这边叶敬卿没等到沈归雪人来,先等来一帮不速之客。
背靠焉支山,明月山庄说不上大,布置却精巧。门前一条大路蜿蜒直接官道,不过一炷香路程,周边村镇集市一应俱全,倒也便利。小小一座山庄孤零零地伫立在山脚之下,那大门常年紧闭,附近村民皆传这是京城王爷的私宅,养着一个外室和她的儿子。
的确少有人能跨过那道门。这些年来,除了每旬有附近菜农挑担菜送进去之外,谁也不知里面什么样子,那些试图闯进山庄的人,往往来不及进入院中,便葬送在断水刀之下。
但总有源源不断的闯入者试图打破禁忌。这一夜,闯入者猝然发动了攻击。
八个杀手悄无声息地落入明月山庄,目的明确,一进前厅,便轻车熟路地绕过照壁,直奔后院。
来人行动一致,进退有度,警惕地边走边观望。这明月山庄安静得诡异,夜寒霜重,明明整个山庄笼罩在一股奇异的清冽药香之中,却偏偏不见人影,连个仆从或守夜人都没有,就像一座鬼宅,亦或是仙宅,散发着袅袅的冷气。
直到一柄刀破空而出。月光之下,那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干脆利落地直取为首的杀手头颅。只见一高大的影子一旋一折,翩然落地,回刀在手,身形快如鬼魅,而那为首的闯入者头颅咕噜噜地滚在地上,鲜血溅落,甚至那声惨呼还是在身首分家之后才发出来的。
知是已被发现,一声呼啸,剩下的杀手齐齐行动起来,四人分别占住东南西北四角,将叶敬卿围在了中间,剩下三人则飞速向后院掠去。
除不掉叶敬卿,就除掉甘明月。围攻叶敬卿那四人是必死无疑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他的脚步,给剩下三人留足铲除甘明月的时间。
月光虽亮,照不明朗叶敬卿阴恻恻的表情。“自寻死路。”他冷冷道,手轻抚过断水刀,毫不畏惧地将后背留给对方,直指北角持剑杀手。
他很少失手,因此也就丝毫不畏惧自己的空门是否暴露,反正,杀手总是没他快的。
断水刀乃江湖名器,它比一般的刀更薄,更锋利,月光照下来,刀身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这四人俱是长兵刃,一起向他攻来,叶敬卿足尖一点,刀起,大开大合,搅得流霜都改变了方向。
然就是这四人稍一拖延,剩下三名杀手如野狐一样,几个跳跃,消失在月下。
后院有房间若干。三名杀手像是知道这院子部署一样,直奔最深一间。清冽的药香味便是此处最浓。深色帷幕低垂,将那张精致的雕花木床包围起来,大门霍然被推开,催得帷幕飘动,偌大房间竟没有一丝声响。为首的杀手一把挑开帷幕,火折子一闪,久病的甘明月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看上去睡得正酣。这等机会难得,杀手掌中剑冲着她喉咙刺了下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甘明月霍然睁眼,侧身一翻,滚向床里面,从枕下抽出一把精钢短刀,一个反手,格开刺向自己喉咙的那柄长剑。杀手也没想到她竟如此凌厉,人还在床上伏着,手肘向后一划,短刀长吟,一招长虹贯日,在周身划出一道弧光,将自己护在一片刀风之中。
甘明月虽难以以一敌三,但给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只在片刻间,叶敬卿半身挂血,直抢入门中,他已解决掉门外刺客,剩下三人只顾与甘明月缠斗,哪想到断水刀竟能如此迅速地解决自己的同伙,猝然回防,杀红了眼的叶敬卿被激起了凌厉的怒气,断水刀快成一道残影,毫不犹豫地将来犯者斩杀于刀下。
那日在永乐镇,沈归雪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莫轻寒是当世难寻的武学奇才不假,但他性子平和谦谦君子,来江湖好像只为这么轻松地走一遭,看看风花雪月,闲云野鹤地游历一番;叶敬卿却不是如此,他身上有种时刻准备搏命的疯劲,机警而狠厉,这两人若是交手,莫轻寒还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叶敬卿的刀法师承“北刀”一系,刀圣陆光曾是与“南剑”不鸣老人齐名的侠客,但“北刀”却不像“南剑”那般避世,如今北边的用刀名家,往前推二十年,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北刀”的影响,大焱名将甘将军戍边时,也曾向北刀讨教过一二,后结合军人阵前杀敌的刀法,创造了一套刀术,名为“大辟刀法”。
只可惜没等这套刀术广传于军中,甘将军便身死朝堂,有限几个传人,便是如今重病的女儿,以及叶城老城主家那几个孩子。
短暂的爆发耗尽了甘明月的体力,见是叶敬卿进来,她勉强笑了笑,心里一松,手中也就没了力,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小心些。”叶敬卿赶紧上前扶她缓缓躺下,盖好被子。他伸手探了探甘明月的脉搏,尚算平稳,只是她猝然应敌,惊出一头的汗。
见她没事,叶敬卿这才放下心来。只有面对甘明时,他才会难得多些耐心。安抚好甘明月,叶敬卿起身亮了灯,几个黑影般的仆从默默地从门外跨出来,拖走了杀手尸体,沉默而迅速地擦洗干净青砖。屋里恢复平静,如若不是那杀手扯坏了帷幕,堆落在地上,这房间甚至看不出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甘明月疲惫地微笑着,简短道:“刀。”
叶敬卿捡起刀放在她手边,甘明月轻轻抚摸着刀身,眼里流露出一丝光彩,“原来我功夫还未荒废。”
“你习武都十几年了,怎么会荒废。”叶敬卿屈起手指,轻轻拭去她额角细汗,安慰道。他动作轻柔,好像稍稍使力就会弄疼她一般,“这不是好了许多吗?这药还是管用的。你莫心急,且慢慢调理,天长日久总会见效。”
甘明月幽幽叹口气,勉强支起身子:“也是,吃了这药,我倒觉得身上有些力气。只是苦了频频,碧潭雪芽一向难买,她又是个不当家的,如今边关正乱,不知她找了多少人才能买下这么多。重华,你抱我去外边坐坐吧,我瞧着今晚月色好,不知还能见着几次。”
“别胡说。”叶敬卿打断了她,犹豫了一下,取过貂裘将女子细细裹起来,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她是那么轻,那么苍白,露在貂裘之外的手瘦骨嶙峋,“只一刻钟,好么?”
叶敬卿拥着她,就着门廊坐下,月光如水,倾泻在花圃之中,然而暖风不到,花圃一片荒芜,只有微风摇动树影婆娑,枝条杂乱,在方砖上划出纵横的阴影来,颇有一番野趣。
“前几天我在永乐镇见到频频,她又捎来一些雪芽——她跟我说,她也要去叶城。”叶敬卿将甘明月抱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细声慢语地说,“我们也有三四年没见她了吧,都成大姑娘了。别的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走哪都大呼小叫的。”
“叶城兵荒马乱,她去凑什么热闹,你也不问问她。”甘明月难得听到外面消息,嘴角不由自主弯起来,“就她那三拳两脚的功夫,边关又不比内地,有那么多熟人罩着,她这人没什么江湖经验,又一向爱多管闲事,这次出来可是与人结伴?白承桐跟着来的吗?”
叶敬卿略一犹豫,还是如实道:“她此去叶城,恐怕是要去见我大哥,我见他身边那个叶昭与她同行。”停顿了一会儿又接道,“还有莫轻寒。”
甘明月一声叹息,眼神又黯了几分。“我就知你此去一定不是小事,不然怎会轻易离开家。”她从貂裘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叶敬卿前襟,“重华,我知你心中有这个心结,但咱们不是查过吗,去年三月,莫轻寒并不在西北。亲眼所见都未必为实,更何况那人告诉你的,未必就是实话。频频与莫轻寒关系那么近,我倒宁愿你直接去问她。总好过大家藏着掖着互相试探。”
“就是因为知道他与频频走得近,我才没法问。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怎么告诉她,莫轻寒可能是条毒蛇?”叶敬卿被她的话搅得心里一阵烦乱,下意识地抱紧了她。
“他是与不是,其实一试便知,但频频不让我与他交手。明月,我说过今生绝不隐瞒于你,即便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叶城的安危。我跟莫轻寒之间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场。”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