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夫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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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雪面红耳赤地从千羽楼跑出来,就差掩面而逃。

“男人果然……都要去那种地方的。”她心里暗骂道。

她悻悻地扭头躲进千羽楼旁边的早点铺子里平复心情。此时早已过了早饭时间,是以铺子里只卖些汤汤水水,六个大桶靠墙一字排开,什么豆浆、油茶、米汤,谁要喝只管招呼老板娘舀一碗过来。她找了一张挨着柜台的桌坐下,把剑往柜台边一靠,正好陷进柜台的阴影里——从这里朝门外看去,正好能看到那座“不正经”的小楼。

“来碗豆浆。”她气鼓鼓地说。

老板娘是个微跛的半老妇人,粗声粗气,态度绝对算不上好。一碗豆浆重重墩在桌上,溅得水渍交横。转身到沈归雪面前,手一伸:“付钱。”

沈归雪无语:“什么道理,客人还没用呢就先让结账。”

老板娘不依不饶,“在我家就这规矩,先结账后吃饭。付钱。”

沈归雪扫了她一眼,对这铺子和老板娘有点印象——这老板娘好像曾是个军医。叶城军民在抗敌这件事上一向心齐,这点沈归雪很是欣赏,于是懒得跟她纠缠,问:“多少钱。”

老板娘说:“一百两。”

沈归雪霍地跳起来,眉毛蹙成一团,看老板娘跛着脚颠着勺,生生忍住了那句“我信你的邪!”她真觉得自己今天撞了邪,上趟街接连碰上各种破事,连个卖早点的都敢讹她。忍不住大声道:“你讹人么?一碗豆浆这么贵,我不要了!”

老板娘冷冷道:“舀出来的汤,哪有倒回去的道理,你不喝可以倒掉,钱必须付。”

沈归雪这一上午的窝囊气简直达到了顶峰,她手一叉腰,一脚把凳子踢开:“你好不讲理,我看你身有残疾,不忍与你相争,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倒要问问,这碗豆浆是什么材地?”——她手一指门口,“比那什么荟萃楼千羽楼还贵?”

老板娘往地上啐了一口:“拿我这儿和那窑子比,我道德威镖局大小姐是个什么人才,原来也是个不分好赖、逛青楼、找相公的败类。”

她说得如此义愤填膺,噎得沈归雪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老板娘跟千羽楼有仇怨,见她从楼里出来,拿她作阀子撒气。想到这里沈归雪怒极反笑,连声道:“行,行!”她索性缩坐在柜台一角的阴影里,也不喝,双手一收,参起禅来。

毕竟德威镖局名头在那儿摆着,有名有面儿的,她沈大小姐也不算没名没姓的人,掀桌子或是吃霸王餐肯定不行,沈归雪盘算着,不如坐下来耗着,等到老板娘熬不住放她走,或者镖局人来寻她回去吃饭,自然有的是说理的时候,看谁耗得过谁。

但老天打算把她的霉运一次性足量发放,没坐一会儿,四个明晃晃的身影跨进了店门,当门围着方桌坐下。

老板娘粗声问道:“喝什么?”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一开口声音堆着笑:“一寸青。”

老板娘一愣,“什么一寸青一寸黄的?没有。”

为首男子笑道:“鹭夫人说笑,要是你没有,那这世上就没人有了。”他腔调奇特,明明看上去是个硬朗男人,说话却满含着令人腻烦的谄媚笑意,偏偏令人笑不出来,反而让人有种森然的威胁感。

沈归雪就是再迟钝,此时也瞧明白了,这早点铺老板娘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这“一寸青”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件。“陆夫人……?”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称呼,把自己知道的姓陆或路所有武林人士都过一遍,也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在这边陲之地。一边悄悄地伸手握住靠在柜台边的剑。

只见老板娘冷哼一声,重重地把舀汤的勺子往柜台上一搁,不知是骂来人还是骂他们要的东西,“什么杂碎?”

坐在最外面的男人马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照在老板娘身上的阳光,正欲上前,却被为首那男人按住。他嘴角向上,眼里却无笑意。“装聋作哑可没用,夫人偷走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轻声道,“你以为你躲在叶城,就没人找得到你么?”

说着,四人都站了起来挡住门口,一人还拉上了虚掩的半扇门。沈归雪躲在柜台边角落里暗自叫苦,人在店中坐,麻烦天上来,一犹豫就晚了一步,照现在这情形,恐怕自己也被困在这场纠纷中。

只见那老板娘不慌不忙地拿抹布抹着柜台,淡淡道:“说这些有什么用,一寸青我确是没了,你又能怎样?”

那人格格一笑,“那在下不得不带夫人头颅回去复命了。”话音刚落,右手一拍,那桌子轰的一声坍成碎片,塌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直缩在柜台边阴影里安静围观的沈归雪,紧张之下,猛地站起来,抬手掀了桌子。没喝的那碗豆浆稀稀拉拉泼了一地,碗摔在地上,叮叮当当碎了一地渣;桌子一个侧翻,滑出三步远。

老板娘:……

来的四人俱是一愣,没料到半路杀出个大姑娘。她坐在柜台转角处的小桌边,缩在阴影里,从门口看极难看到,但她却可以看到门口。沈归雪紧张地转着脑子,想来这四人也不是什么靠谱杀手,进门来也没先勘察一番,清清场。这么想来,或许还能有一丝逃命的余地。

她掀了桌,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站在当地,甚至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拿不准要不要开口说话。老板娘率先反应了过来,怒骂一声“蠢材!”没等沈归雪看清,她手持汤勺唰地跳出柜台,对准为首那男人的头便敲了下去。

小小店面空间马上紧迫起来。老板娘独斗那为首的男人,剩下三人大概以为沈归雪跟老板娘是一伙儿的,直向她扑去。

看出那老板娘也是个厉害人物,沈归雪打起精神提剑应敌——实际上,她也无暇顾得上旁人的事,那三人武功不弱,打法也是中原少见的路数,一人持剑,一人带钩,一人挥掌,几次齐齐杀到她身前,她只得仗着轻功出众勉强避过。

然她毕竟应敌少,时间一长便觉难以支持。眼见重剑砍到眼前,沈归雪提气一挡,人便借力朝后飘了出去。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这是莫轻寒教她的保命口诀。她内力羸弱,功夫也不行,从来不硬抗,但脚底抹油顺着别人的攻势走,可谓练得纯熟。

持剑那人耐性差了些,见追着沈归雪半天沾不到人,怪叫一声,剑气骤密,劈头盖脸斩下,那气势压得沈归雪一滞。来不及避让,她只能咬牙硬接,双剑当啷碰在一起,沈归雪只觉一股大力顺着剑传来,手中长剑差点脱手。

她拼死抵住,将那兜头一剑稳稳架开,这倒让她愣了一愣,没想到自己能接住这一剑。就在恍神瞬间,一钩一掌已迎面抢到。

身后是墙,脚下是桌,避无可避,沈归雪倏忽抬手,只听嗖的一声,漫天银光飞洒,细碎闪亮,如流星般迅疾飞出,直奔三人门面而去。

下一秒惨呼迭起,再有噗噗两声闷响,老板娘和那男人亦分开去,老板娘肩背处让人家撕去一大块血肉,淋漓可怖,而那男人则连退数步,吐出口血来。

老板娘回头一望,只见满地亮晶晶的小箭,地下躺着三个人已被扎成刺猬,沈归雪提着剑呆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于是两步窜过来,老鹰抓小鸡似地拽起她,直奔后门而去。

沈归雪被老板娘半拎半拽,迷迷噔噔地跟着人家跑,后门外是沈归雪从来没来过的一大片相连的暗巷,七拐八拐跑出三里地,老板娘闷哼一声,停了脚步,摇摇晃晃地委顿下去。

“前辈?”沈归雪一把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跟着蹲下去,只见她伤口血流不止,丝毫没有结痂的迹象,且伤口处隐隐发黑。“你……你可是中了毒?”

老板娘的脸皱成一团,勉强支撑着问道:“有刀没有?”沈归雪从怀中掏出刀递给她,只见她毫不犹豫,一刀顺着伤口平平削下,疼得“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沈归雪实在不敢看,那刀刚一挨着皮肉,便满脸扭曲地转过头去。

吧嗒一声,刀归入鞘。“行了,别躲了。”老板娘冷冷道,“沈德佩好歹是个人物,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点心。又不是第一次杀人,怕血怕成这样。”

“第二次……”沈归雪弱弱说。

这三个字让对话迅速陷入冷场。老板娘盯着她,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接着实在忍不住,竟哈哈哈笑起来。她一笑,牵动伤口流血更多,沈归雪看不下去,胡乱翻出一条帕子,帮她包扎起来。

“前辈可是江州陆氏?”不知老板娘真实身份,沈归雪胡乱猜测,试探着问道。“还是……”

只见老板娘双目微闭,一声不吭,沈归雪又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于是又惴惴不安地住口。半晌,老板娘轻轻叹口气,言语软了下来:“你这娃子,什么都不知道就瞎问——难道你在江湖上混,也这么莽莽撞撞地靠运气?”

“嗯?”沈归雪一愣,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算了,你叫我曹三娘便是。”老板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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