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药(1 / 1)
其实绕过北峰,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第二日两人便涉水而去。千尺潭边有之前采药人留下的小筏子,沈、曹二人解开筏子,慢悠悠地一杆一杆向对岸撑去,倘若不是急着寻药,倒是颇有一番悠闲趣味。
沈归雪寻思着,来都来了,干脆自己采一些碧潭雪芽回去,现成的制药行家在侧,还能省不少钱。便问了不少碧潭雪芽的事。曹三娘听得奇怪,问道:“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这碧潭雪芽乃是少用之药,你这娃子怎么随身带着这般药?还想要再采这么多?”
想到前夜曹三娘对自己推心置腹,沈归雪如实相告:“一个朋友生了重病,需要碧潭雪芽配药。”
曹三娘道:“你德威镖局与药师谷关系那么好,朋友生病直接送到药师谷不就行了?再说碧潭雪芽是解毒之物,你莫要骗我,怕不是你这朋友中了什么奇毒吧?”
说到奇毒,曹三娘兴奋得两眼放光。自古医毒不分家,纵使在药师谷,一门师兄弟也都有个自己专长。秦谷主是治病圣手,曹三娘则爱毒成痴,这会儿听闻有这么个病例,好比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摩拳擦掌,非得问个清楚不成。
沈归雪道:“是中毒,也请秦谷主看过,但因为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诊治又迟了些,就耽误了时机,总也不好,身上一年有大半年都病病歪歪的,全靠碧潭雪芽吊着。”
曹三娘撇撇嘴,“我那小师弟治病一流,论解毒比我还是差些。好歹我跟那老毒物一起六年,快快给我讲讲,是个什么情况?”
沈归雪犹豫了。
甘明月销声匿迹这么些年,世人对她知之甚少,大约除了叶氏与沈家几位当家人,已经没人记得甘将军还有这么一位遗孤。
当年叶敬卿背着甘明月闯进她家门时,甘明月已是奄奄一息,据叶敬卿称,他刚将甘明月从皇宫接出来当晚,甘明月就毒发了。他一路相护,沿途经几家医馆下重药抑制毒发,跑死两匹马,才将甘明月带到洛阳。
恰巧秦竹谷主在洛阳办事,被请过来诊治,只是没人知道她是何时中毒,中了什么毒,沿途不同医生又下了不同的药,内息早已紊乱至难做诊断。秦谷主无奈,只好开了一张万能方子,对症不对病那种,勉强护着她不至毒发身亡,然后就一年年这么拖下来,
她不知该如何向曹三娘解释这前因后果,也不知该不该道明这位朋友的身份。曹三娘见她不答话,试探道:“什么朋友让你这么挂念——这碧潭雪芽不好找,支撑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算是我们家世交吧。”沈归雪敷衍着。转念一想,又追问道,“前辈,你可知宫里有什么了不得的毒药,可下毒于无形无色之间——我那个朋友很小心,她也想不通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所以应该是那种伤人于无形之中的毒药——其解药是要用到碧潭雪芽的?”
曹三娘是何等聪明之人,以往又与穆雁南走得近,便问道,“你说那位将军之后?”
沈归雪不作声,算是默认。曹三娘是聪明人,没追问,但脑子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穆雁南想要甘公令,已经想了十来年了。他早就说过,光凭叶钧卿一门支撑叶城,是断然扛不住西凉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但叶钧卿自觉愧对兄弟,说什么也不愿逼迫叶敬卿和甘明月交出甘公令。她突然想,这沈家小姐看来与甘家遗孤关系不错,如果制住沈归雪,用她来逼迫甘家遗孤,没准真得可以得到甘公令。
曹三娘这个人,治病救人的事干得不少,杀人越货的事也没少做,是非观不能以常人观之。长久以来,她一直以穆雁南之愿为愿,以穆雁南之想为想,此时此刻哪还想得到一路上跟沈归雪关系融洽,满脑子只想的是“拿她换了甘公令,也算了了穆先生一桩心事”,想着,手在袖中不知不觉就屈了起来。
沈归雪哪知她想了这么多,仰着头道:“前辈,找到金叶重楼后,咱们还得原路返回吗?你还能支撑到回去吗?”
曹三娘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滋味复杂了起来,既搁不下一时起的念头,又觉得愧对沈归雪。她思考了一下,说道:“还有一条路好走些,但西凉那边的药农走得多些,等下咱们可以走那条路,这时节药草采得差不多了,应该不会遇上什么拦路的人。”
筏子轻轻地靠岸,两人上了岸,依照曹三娘的指路继续前行,复行五六里,一个转弯,潺潺流水声渐响,有湿漉漉的暖意和花香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这山谷之间草木茂盛,蝴蝶翩跹,两面皆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天光丝丝缕缕地从上面漏下来,让山谷幽而不暗。
沈归雪惊得睁大眼睛,回头看看曹三娘:“前辈,就是这里吗?”
谷里处处青草鲜花,却了无人迹。不知陈大眼他们是不是已经采完药出了谷,反正沿途都没见到他们的踪迹。沈归雪沿着温泉暗流走了一会儿,发现在这山谷深处,还有一座座小土包似的坟堆。
“前辈你看,这里好像是坟墓。”沈归雪唤道。
曹三娘见怪不怪,“这有什么,这里出入之路艰险,药农死在这里便埋在这里,难道还要背出去不成。”
应是每年来采药的药农们时有祭奠留在这里的同伴和前人,那些小小的土包边还有些粗陶碗、饭团子。草被拔得干干净净,却有小小的白花编织成的小花环摆在顶端。当然,过不了多久,这片坟茔就又会被青草覆盖,只待一年一期,那些从家乡而来的乡亲们来采药时,顺便鞠一杯悼念的酒。
“碧潭雪芽就长在山壁上,不过现在花期已过,基本上都采不到好的了。”曹三娘指给她看。即便进了谷,也需用爪钩绳索攀着,吊在绝壁上去采摘药草。这对于有功夫的人来讲自然不难,但对于普通药农来讲还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便会从高处摔下。
沈归雪把目光从山崖上收回,问道:“金叶重楼长什么样?我去寻来。”
曹三娘指向温泉从地上转为暗流的交界处,那里草植稀疏,却有几株大树稀稀拉拉东一棵西一棵地长着,甚是挺拔。曹三娘道:“金叶重楼就在那边树上,你若看见开白色花、金色蕊的便是。”
沈归雪应了一声,足尖一点,人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如若穿着华丽些,当真轻盈如蝶。只可惜连接几日摸爬滚打,一身短打早已污迹斑斑,灰头土脸倒像只蛾子。
那大树枝繁叶茂,绿盈盈地遮下好大一片树荫。沈归雪人至树前,一蹬树干,人便倏地蹿了上去,左手轻轻拨开枝干,寻找着一片绿荫之中的白色。
被她拨开的枝叶抖了抖,有绿影一闪而过,没等她松开树枝,只见一截青色便缠上了手腕。
毕竟反应机敏,沈归雪刚觉有什么凉凉的、滑滑的东西缠上手腕,便向下看去,只见手腕上懒洋洋绕上来条四五寸长的小蛇,通体碧绿,嘶嘶地吐着舌头,好似个翡翠镯子。女孩十个有八个怕蛇鼠,沈归雪嗷地一声尖叫,脚下一滑,人便从树顶翻了下来,猛地甩起手臂来。
那小蛇还没缠稳,被她一甩甩出老远,一头撞在地上动弹不得。她仔细瞧了了两眼那树,赶紧一蹦三丈远。那树大约自成一个门派,满树苔藓葱茏,间或长几个蘑菇,招来蜂蝶虫蚁,小蛇或许就靠这蜂蝶虫蚁为食,懒洋洋地卧在树上,连蠕动都懒得蠕动。因是绿色,沈归雪一开始没看清,此时定睛看,一棵树上少说也有个四五六条的。
曹三娘不怕蛇,快步向前一把将蛇捏起,那蛇被沈归雪甩下来,没有摔死,只是撞晕了脑袋。此刻被曹三娘捏住要害提起来,绝望地在半空中扭动着小小的身子。
“前辈!这是什么蛇?看着怪嚇人的!”沈归雪心有余悸。方才猝然上树,惊动了小蛇,只见树上的蛇纷纷游蹿,游得她背上一凉。她有些埋怨曹三娘没提醒她。
“这是青药子蛇。”曹三娘脸上完完全全是“捡到宝贝”的神色,丝毫没注意沈归雪扭曲的神情,离她三丈远。“金叶重楼靠汲取毒液而生,却是解毒的好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此奇妙,是不是?”
她语气温柔中带着惊喜,仿佛手里抓的不是蛇而是她儿子,这一番话听得沈归雪头皮发麻,这研究毒物的人真可怕,她就丝毫感受不到这种东西有何“奇妙的美感”可言。
有蛇,但还是得上树,她咬咬牙,从怀里掏出短刀,反手插入树干约寸深,脚在刀上一踩,使出那一身精妙的“踏流云”,风一般轻轻卷上树梢。
这回她学乖了,用了十成十的精神提气,选了最细最远的一根枝条,微风一来,人在枝条上随风摇摆,仿佛就是树上的一片叶子,再没有惊动其余的青药子蛇,继而聚精会神地寻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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