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兄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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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雪跟着白承桐回到住处后,乖巧地回房间里闷着去了。过了晌午,避开人,将镖师丁一鸣叫进自己房间中。

丁一鸣自从来路上跟沈归雪比试,被白承桐拦下之后,一直再未跟沈归雪说过话。他本是杭州分庄调过来的,上次放开拳脚险些伤到东家大小姐,虽然梅若霜没说什么,但他还是忐忑了很久。

在德威镖局中,功夫最好、经验丰富的镖师不是在洛阳总部,就是在各分庄做镖头,一等镖师则是功夫一流、但人脉经验略少些的少壮精锐,给他们配的趟子手,往往是分庄所在地的当地人、有些当地关系的江湖子弟;二等镖师多是从名门大派里出来的弟子,沈德佩在江湖中关系深厚,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初入江湖,自然乐得送到德威镖局门下历练两年。

而像他这样师承背景一般,武功只堪称过得去的,不是给二等镖师做趟子手,就是混个三等镖师当当——三等镖师可是连趟子手都没有,路线是前辈踩了千八百遍万无一失的短线,货物是货主甚至不愿保价的货物,走一趟镖的薪钱,也不过是将将够用。

但他还是踏踏实实地干了下去,甚至主动拒绝了当二等镖师的趟子手,埋头在三等镖师的行列里干了两年。虽然少年人的心志在这两年里被磨去不少,但好在他功夫扎实,杭州的管事镖头对他印象颇深,此来叶城人手不够,于是便将他抽调过来。

丁一鸣甚是珍惜这趟差事。下山前,师父曾跟他说,“若论武功,我门剑不算利,刀不算快,但我门祖师爷,也曾是江湖中扛过大旗留过名的人。功夫或有高下,可学武之人那点志气却无高下之分。下山之后,莫因为自己技不如人就妄自菲薄,把自己精气神都一齐丢了。”

少年人最容易被这种豪言壮语谆谆教诲感染,下山之后,见着江湖果然高人甚多,德威镖局人才济济,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这一趟见到了“南剑”不鸣老人的关门弟子白承桐,颇有种“开眼了”之感,留心看,着意学,干活也丝毫不敢偷懒。这不是,这就被东家大小姐召见了,丁一鸣激动得面皮紫红。

“丁师傅坐。”沈归雪没在意他有些紧张的神色,笑吟吟让座,还顺手倒了一杯茶给他。丁一鸣坐下接茶,手指不禁微微颤抖。沈归雪道:“之前跟丁师傅讨教过几招,后来我反复琢磨,觉得丁师傅的剑法颇有意思,只做个区区三等镖师,着实有些委屈了。”

一瞬间,师傅从小教育的万千谦辞都涌到嘴边,偏偏只吐出来一串“过奖”、“不敢当”。沈归雪微微一笑,东拉西扯地聊起些行镖事务,江湖传闻,甚至雁荡山地区的风土人情。直把丁一鸣绕得摸不着头脑。他云山雾罩地应付着,心中却纳罕这大小姐也不像传说中的“一问三不知”,相反还颇为体察他们这些底层干活儿的人,晓得“走镇”是件多么辛苦的事。

德威镖局只有三处分庄,但行镖路线却有几十条。镖局行当每日发送诸多货物,自然不可能趟趟都送到货主家门口去,大些的城镇还能一一送到,至于那小村小镇的,都是寄在附近城镇中镖局常落脚的酒肆茶楼,待货主自己去取。德威镖局算是镖局行的良心代表了,财大气不粗,颇为体贴地将乡野的货物下放到镇一级别的店中,是为“走镇”。但这最后二里地,一等二等镖师是懒得去的,受累跑腿的自然是像丁师傅这样的三等镖师。

闲扯了一会儿,沈归雪道:“眼下有件要紧事,我思来想去只有丁师傅是个靠得住的,不知丁师傅能否帮我走一趟?”

丁一鸣自从当上镖师就没接过重要任务,当下便要立誓万死不辞云云,沈归雪抬手制止道:“区区小事,犯不上万死不辞。你现在回洛阳,去宅子上找管家娘子,给我取个东西。”她推一张百两银票在他面前,“回来时绕道沧州,有个专跑这条线的镖师叫齐袅袅的,是个女师傅,你把这银票给齐师傅。”

丁一鸣有些犹豫,正待开口问要不要先禀报沈德佩或白承桐,沈归雪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盈盈道:“丁师傅,好锥子要放在布袋里,才能显现出来。齐师傅就是好锥放进布袋里,才从三等镖师提成了二等镖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一鸣想也没想就赶紧点头:明白明白

打发了丁一鸣,沈归雪换了身素色衣裳,随身揣两张银票,一路打听来到曹诚家。

曹三娘虽然脱离“鸢信”许久,骂骂咧咧地跟鹤夫人、跟鸢信以及穆先生较劲了半辈子,但到底是为守护叶城做出莫大贡献的人。叶钧卿吩咐将她的牌位安放在余音堂中。

从叶氏受封叶城起,影卫、探子、间谍,这三种人就单独秘密地埋葬,除了亲属,没人知道在哪里——甚至没有墓碑,只有编号,曹三娘是第八百零一个。祭拜,也只能去余音堂祭拜。

八百多个英魂,生前总在暗处,隐姓埋名变换身份,编织着巨大的情报网和安全系统,死后沉默地葬于故土某个角落,继续守护着这座苦难而坚毅的边城。

曹诚打开门,见是沈归雪,愣了一下,拖着一条木头假腿,倒身便拜。

沈归雪一把扶住了他。那热热闹闹爱笑的汉子如今红着眼圈,憔悴的脸上煞气极重。曹家老二曹谦立在门边,也是一样的孝服打扮,卖羊肉的姑娘则是一身黑忙前忙后,想来,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这家的媳妇,操持着丧期大大小小的事情。

“我去祭拜过曹前辈了,过来看看你们。”沈归雪掏出白信封,里面是一百两银票,交到曹诚手里,“曹大哥节哀。前辈自己决断得干脆利落,没受什么苦。”

婚丧嫁娶,人情往来,她这番场面话说得极熟。但这是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逝者家属的眼睛,忍着要把心血呕出来的疼痛,郑重其事地道一声“节哀”。

她迅速地转开了话题。曹谦身份尴尬,她甚至不知道,曹谦自己知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西凉毒王,但毫无疑问,曹诚是知道弟弟的父亲是西凉人的。两国交恶,父亲杀死母亲,国仇家恨集中在这一个小小的家庭里,实在太过残忍。

“我此次前来,是想问问曹大哥有什么打算。前辈之前跟我说过,曹二哥现在周将军麾下,但大哥退伍后,前辈并不希望曹大哥再去影卫,不知曹大哥可想好接下来做什么?”

曹诚的腿是前一年战时断的。休养几个月,好容易习惯了木腿,又送了弟弟参军,匆匆忙忙一年过去,又赶上了母亲去世。显然还没空想这个问题。此时被沈归雪一问,不由得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影卫地位重要,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既然穆先生提过让你进影卫,说明曹大哥你功夫过人——你可还挥得动刀,骑得了马?”沈归雪问道。

曹诚眉头一蹙,随即展开,顺手抄起放在桌上一把给沈归雪削苹果的小刀,朝门外一甩,他腕力极强,只听嗖的一声,小刀钉在院中一块大石头上,刀身没入石中过半。

沈归雪脸上有了一丝稀薄的笑意,她看向曹诚:“曹大哥,你可愿意来德威镖局,去永乐镇的分庄?”

曹氏兄弟并那卖羊肉汤的姑娘都愣住了。

德威镖局在江湖上名头正盛,镖局中人要么来头大,要么武功高强。在镖局里随便做什么,都比在别的地方做同样的工月俸更高。如果在德威镖局混成个一等镖师甚至镖头,那是件很体面的事。此时突然接到沈归雪的邀请,曹诚有点转不过弯来。

“叶城重开互市势在必行,届时永乐分庄一定压力倍增。曹大哥对叶城情况熟悉,如若愿去永乐分庄再好不过。眼下虽然永乐至叶城一线生意清淡,但理顺两城的商户和关系越早越好。”沈归雪道,“曹大哥若是去了,可先帮着探探各大商户的底。”

她看向那卖羊肉的姑娘,犹豫了一下,她还不知这姑娘的名字。

羊肉的姑娘是个精明人,见沈归雪眼神扫过来,立马手在围裙上一擦,蹲身行礼道:“小倩——”

“曹大哥要是不放心小倩嫂子,让她一起随行去永乐镇。”沈归雪甚至没等她说完话,张口就扣了个大帽子。说得曹诚和小倩两人脸上一红。“曹大哥,我现在需要人帮忙,你可愿帮我一把?”

“哥,你去吧。家里有我,初一十五我会去给娘上香。”一直没开口的曹谦开了口。和曹诚相比,他没那么爱说话,此刻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咧嘴一笑道,“带着嫂子去永乐镇也好。咱家不能所有的人都拴在这里。”

曹诚慌慌张张地把目光转向小倩,只见小倩走到沈归雪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道:“但听大小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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