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镖(1 / 1)

加入书签

镖行至永乐镇外三十里,夕阳西下,众人皆松了半口气,只盼着进了永乐镇赶紧交接,转运使就算完成了任务,脚夫也能卸货回家。往后,就是在藩王叶氏的封地里,出什么事都怪怨不到朝廷、怪怨不到两位皇子和一干官员头上去了。

没人注意到白承桐避开众人往河边去,他走得极快,脸色也不太好看。河边有人早早等候,见白承桐过来,大老远就拱了拱手打招呼。

“我不能久留。”白承桐竭力忍着不快,连寒暄都省了,上来就直接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那边有交待,这批物资不能进叶城。”来人倒是不紧不慢。“这事不用白镖头亲自动手,只消你别出手就行。”

白承桐眉头一蹙,开口打断:“岂有此理,严公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人正是严方,见白承桐如此,也不恼,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说什么,是白镖头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境地。沈庄主是什么人,这么大的事送给自己闺女当历练,白镖头,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沈大小姐上了位,你就该靠边站了。离开沈大小姐,你,什么都不是。”

“多谢严公子提醒。”白承桐不去理会严方语气中恶意的揶揄,冷哼一声道,“庄主一向公私分明,你在这儿挑拨我们德威镖局是何居心?纵使庄主要让雪妹管一部分业务,我白某人受些委屈,也断不会拿军务重事、国家安危来为自己谋私利!”

严方凉凉一笑:“白镖头现在说这些可是有些晚了。您早这么说,在下也不敢搭您这条船啊。”

白承桐眉头一蹙:“你说什么……”

“文先生一向欣赏白镖头,你人也见了,茶也喝了,钱也拿了,这时候想甩开我们,是不是不太厚道?”

“我什么时——”白承桐怒道,但话说到一半突然硬生生住了嘴。僵硬的表情,微妙地逐渐变化着,眉梢嘴角带出一丝愤怒与绝望。

“你给我下套?”白承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这怎么能算下套呢。白镖头想要自立门户,一番壮志雄心令在下很是感动。只是在下的确没那么多钱。文先生愿意搭把手,也是有惜才之意。”严方的声音像毒蛇一般缠了上来,“如今承顺镖局在东南一带已隐隐有可与德威镖局分庭抗礼之势,这都是白镖头的功劳啊。白镖头,无论你我还是文先生,我们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我们为承顺镖局注资这么些年,只是要求白镖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你——”白承桐气结,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雪妹现在不在队中,这批货要是出了差池,那就是我的责任!严公子,你为承顺镖局注资这么多年,也不想看着钱打水漂吧?”

“抗雷自有人抗,只要你白镖头别往前冲就行。”严方冷冷道,“最多就是你离开德威镖局,公开入主承顺镖局——白镖头,你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你就算现在去找叶城主,找沈德佩,怕是也晚了。德威镖局最大的竞争对手、中原第二大镖局、背后是西凉注资扶持。”看白承桐仍在犹豫,严方一敛方才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严厉道。“至于是在进永乐镇之前动手,还是进了永乐镇跟梅小姐交接后再动手,白镖头,就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他转身欲离开,白承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严公子。”他说,“白某只需将你拿下送到城主面前即可。你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严家在平宁关独大这么些年,统统不要了?”

“通敌叛国?不不,在下只是个生意人。叶城边贸做到如今这规模,有我一份。”严方夸张地叹了一声,有点惋惜,“白镖头还是没懂呐。西凉和大齐打得再厉害,也管不住老百姓做买卖讨生计。但此次东南战事吃紧时,刚刚被朝廷嘉奖过,民间行镖协运的承顺镖局,金主居然是西凉人,这跟老百姓做买卖是一回事儿吗?”

“白镖头,你好自为之吧。”扔下这句话,严方毫不介意地把后背留给白承桐,一摇折扇,慢悠悠地离开了。

这天夜里,明月山庄的大门缓缓打开,百八十年不见有人出来一趟的神秘山庄里驶出一辆马车,向着叶城方向疾驰而去。

叶昭本想和沈归雪先赶回去,谁知沈归雪在当晚发起烧来。包扎止血之后,好不容易人稍微精神了点儿,到了后半夜就不行了。四个人,一个病秧子,一个发烧,还有一人只能算半个战斗力,无奈只好一起坐车动身。

马车虽然宽敞豪华,但毕竟跑起来颠簸,颠得人连皮带骨地疼。半睡半醒间,沈归雪只觉自己被整个抱起来,靠在一个人怀里,没有坐在车厢里那么疼。就这样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难受醒,直到晨光熹微。

高烧使她视线有些模糊,嗅觉也不太灵敏,但仍能闻到身侧这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带着薄薄的铁的味道,凛冽而灼热。

“叶昭。”她微微抬手攥住叶昭衣袖,撒娇似地恍惚道:“我冷。”

她从来都是矜持的,喜怒虽都搁在脸上,但耍赖撒娇嗔怒,好像都是为了应景摆出来的,极少流露出这般软弱而依赖的神情。

当着叶敬卿和甘明月的面,其实本不该如此唐突一个姑娘,但叶昭此时顾不上许多了,抱着她的臂弯更紧了些。他从未这样紧地抱过沈归雪,今日才发现她竟如此瘦,稍微用力一箍,骨头便突兀地硌人,脸烧得通红,嘴唇却不祥地灰白着,整个人挂着一层衰败相。

这情形对于叶昭来说,其实并不少见。在战场上受了重伤的兄弟,尤其是炎热的夏天,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伤痛感染,但军人们皮糙肉厚受伤多,偶有感染发烧,只要不严重,军医两碗药灌下去躺几天就好。沈归雪从小娇惯,又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该用的药已经用了,剩下只能靠她自己硬熬,叶昭也无法,只能不间断地给她喂些水,指望她能赶紧发汗降温。

其实刀口舔血过日子的人,难免受伤感染烧这么一两次。可叶昭还是生出满心无能力为的痛惜、恨不得能以身替之。

叶敬卿瞥了二人一眼,似乎下了很大勇气才让自己开口问道:“白承桐退婚了?”

叶昭摇头:“尚未。但沈庄主断不会让频频再受委屈。”

叶敬卿略一点头。“也好。”

叶昭心里更不是滋味,不知沈归雪默默受了多少委屈,才会让这位“除了甘明月其余都不是事儿”的二公子说出这句“也好”来。

没等他说什么,叶敬卿又道:“她心思单纯,又少在江湖走动,以后她想不到的地方,你多替她想着。”

“心思单纯?”叶昭心道,二公子你怕是认识个假的沈频频吧。

甘明月毕竟想得长远些,开口问道:“叶统领,接下来是你跟频频回洛阳,还是频频留在叶城?”

叶昭犹豫了一下。本来他是打定主意跟沈归雪回洛阳的,可是叶钧卿的遇刺让他心里多了一分顾虑。倘若叶敬卿愿意留在叶城襄助城主,他或许还能心无旁骛地离开,但看甘明月这病怏怏的样儿,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倘若甘明月死了,这位二公子会不会再度迁怒于城主,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想到这里,叶昭含混道:“我们没商量过这些事,总之频频在哪我便在哪就是了。”

叶敬卿敏锐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换了个话头:“莫轻寒也在叶城?”

叶昭头就更大了。永乐镇一见,叶敬卿对于莫轻寒的杀意溢于言表,只是碍着沈归雪的情面才收手。此时此刻叶敬卿突然问起,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好恭敬地说“是”,没说是叶钧卿请来的。不过想来以叶敬卿的本事,得知莫轻寒是受南宫盟主委托,也不是什么难事。

叶敬卿没多问,兀自闭目养神起来。这大概是叶昭所见过的最惨的外援队伍:四名江湖人,三个病秧子,加起来大约只有一个半人的武力值,真正能打的只有叶敬卿一个,倘若这时候再来大批围堵的敌手,恐怕他们四个都得交待在半路。

白承桐回到行镖队伍里,马上有手下镖师来问,今日是否要赶一赶夜路,早点进永乐镇。白承桐思忖了一会儿,吩咐人就地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再启程。

“转运使大人,过了前方小山林,就是永乐镇了。但夜路走山林多为不便。”白承桐走到转运使乘坐的马车前恭敬道:“还请大人再委屈一晚,我们明日进永乐镇。”

转运使略略撩开车帘,矜持道:“白镖头熟悉镖路,本官没意见。只是夜间还需加强看护,最好能让贵镖局的人明天前来接应。”

这夜到了后半夜,只闻几声山鸟啼叫,一名随行镖师倏然睁开了眼睛。

有道是月明惊山鸟,此时薄薄云雾笼罩星月,再侧耳倾听,四野之下静极了,透露着一丝不正常的诡异。那镖师心里嘀咕一句,起身四顾,人马安详,毫无异动,二十几大车的物资安安稳稳地排成一行,夜班看守,头尾两个伙计是最为要紧的,通常都是镖师们轮着值班。他揉揉眼睛,队尾值夜的同僚似乎打起了瞌睡,他便悄悄地踱过去,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哎,醒醒,让看见该扣月俸了——”

话没说完,同僚被他一推,便软软向一侧倒去,心口处一枚袖箭钉入胸中,直没箭尾。

“有——”镖师大骇,急忙喊人,刚说出一个字,便见一截寒光透胸而过。紧接着,焦油的气味在镖队中砰地炸开,火星从天而降,无数黑色身影如鬼魅般踏火而来,冲入队中一阵砍杀。

白承桐第一个反应过来,拔剑砍翻离自己最近的杀手,目眦欲裂,暴喝道:“快去保护转运使大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