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中的金子(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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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穷鬼捡到了一张宝藏地图。

以编辑的经验来说,他推断,这位作者是位新人。

行文某些地方流露出的青涩是无法掩饰的,但此文的人物塑造、细致入微的情节捕捉简直叫绝。将回忆娓娓道来的口吻,却犀利地指向了平淡生活中无数隐藏的墙壁与痛苦。

虽然叙事基调偏向抑郁沉闷,可作者对于节奏的把控,展现出寻常新人不会有的老练精妙,对方完全明白读者想看什么、在这个基础之上,将此类题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引领着读者随着故事一步步发展来思考、揣测。

曾经普通而无害、老实巴交的“我”。

为什么会成为了锒铛入狱的杀人犯?

真相到底潜藏在何处?

河村早把方才刻意挑刺想法忘得一干二净。

他匍匐在办公桌上,逐字逐句阅读的同时,拿着笔仔细地勾画批注。

他确信自己淘到了金子。

很有可能是一座金矿。

……

【在一味讲求狼性文化的公司里。

即使是我这种入职已久的老员工,也会因为kpi考核不达标,而被年轻的、业绩蒸蒸日上的后辈扇耳光。

部门主管振振有词,难忘的耻辱是最能催人奋进的动力。

我的同事,福山先生总是在左脸被扇成红馒头后,同右脸高高肿起的我,一起在居酒屋痛饮日本清酒,高声大骂主管的嘴真真比/屁//眼/还会放气。

我总会附和道。

在他回家后,或许能给苦恼手工课作业的女儿,拿嘴一连吹上百八十个气球吧!

福山听了,便高兴得不得了,啧啧地挥着手,痛快大笑起来。

他这个人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一高兴了就爱拍人肩膀。那五指似棍粗的手掌拍在人肩上,竟会带起阵风,落在皮肉上像鞭挞一般痛。

有些身体孱弱的年轻人被他冷不丁伸手一拍,就哎呦哎呦地龇牙咧嘴,变得东倒西歪了。

某次我和福山也是一同喝酒,他喝得上头了,更不知下手轻重,高兴地拍我的肩膀,可把我痛得哇哇乱叫。

待我到回家,洗澡时才发现,却是在肩上留了深深地淤青。

之后我便尤其注意着躲开福山的手掌了。

虽本意是鼓劲,但更像是殴打嘛。我曾这样向福山抱怨过。

他倒是听进去了。

再与我喝酒时,便如这样,高兴起来就只空挥手了。

据福山自己讲,他高中时代是橄榄球部的王牌,因此练出了惊人的手劲。

福山的得意技巧便是仅凭单手更换办公室饮水机的水桶,那桶重达三十斤以上,女人们是决计提不起来的,哪怕是部门其他的小伙子来换水,也得连抬带抱,很废一番气力。

而福山呢,只把马步一扎,一手抓桶上端,低喝一声双眼圆睁,便稳稳当当地将笨重水桶提起,再换到饮水机上。

他这番举止颇像个武家,有作秀的意味在里面。

不过除我以外,再无人关注他的单手举桶秘技了,到是总能听到随意呼喝他去换水的声音。

有件相当可笑的事。

福山在喝酒时以自嘲的口吻讲与我听。

某日福山休息,而办公室饮水机的水用尽了,于是整个办公室的人就这样渴了一天,大家宁愿掏钱去便利店买瓶装水,也不愿合力抬桶更换。

等福山休假结束,回到岗位便被上司一顿臭骂。

为什么不及时更换水桶呢?职场上怠慢的态度给同事们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希望你能好好反思!

福山将上司好没气的态度学得惟妙惟肖,给我复诉了一遍。

又叹息。

诶,我的工作内容什么时候多了一项换水桶呢?

我只好马力十足地以恶毒话语,亲切问候那帮不肯纡尊降贵动动手的孙子,上辈子是溺死在河里的小鬼投胎。

这辈子本来是,注定渴死的命。

哪成想您这位好心的菩萨,要施舍他们善水,估且再多活几日呢。

福山笑得脸都涨红了,心情大好的破费点了一瓶大吟酿,请我喝了。

如此,便是我与福山每日下班后居酒屋的固定节目了。

我们也曾在喝得烂醉如泥时,头脑昏昏地豪气计划炒了主管的鱿鱼,咱俩出来搭伙单干得了。

哪怕是一穷二白的开个事务所,从零开始,每天为业务跑得汗流浃背腿脚生疼,也比一直在公司受主管的鸟气强多了。

福山的热血鼓舞也让我向往不已,不由开始想象,自己踹开主管、翻身做老板那种爽快肆意。】

与同事福山先生在居酒屋痛骂上司的时间,是“我”日复一日的苦闷生活中,少有的轻松的一时刻。

作者的描写使其成为铅灰色环境中,难得鲜活的一抹温情。

然而,对于福山所说的两人搭伙另开事务所一事,“我”仍犹豫不决。

做为一家的顶梁柱,“我”要为家人的未来负责,在这个年纪辞去稳定的工作,将好不容易在房贷车贷重压中存下的积蓄投出,风险太大了。

在纠结之中,“我”向福山谈起自己的家庭状况,并得到了对方的理解,与建议。

“我”听从了福山的建议,改变自己的作为,试图弥补多年以来对家人们的亏欠。

尽力抽空与全家人一同出游,多与孩子们交流,时不时带些礼物回家……

渐渐的,“我”感到,家里关系确实有所缓合。

连结婚几十年后、已然态度冷淡,不复激情的妻,眼中也恢复了神采。

有时“我”与福山喝酒到深夜才回来,从外面看见灯熄了,想来孩子们都已睡下,打算洗把脸就睡。

一开灯,发现妻穿着在客厅默默等着,而浴室里早已放好了热水。

打开午餐便当,里面多了煎得很用心的厚蛋烧,加了“我”喜欢的辣油。因为三个孩子爱吃甜味的,妻已有许多年没做过辣油厚蛋烧。

而,被家族和睦氛围所激励的“我”,开始认真考虑福山开事务所的计划。满怀雄心壮志,想大干一场。

种种变化,让目前为止通篇笼罩在略显神经质般尖锐色调下的小说,展现出积极昂扬的一面。

……

河村读完整篇小说后,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时值六月,海港毒辣的阳光将空气烧出一种发腥的热臭气。出版社内的立式空调,被贪凉的编辑调到了23度,从出风口一刻不停歇地喷出冰冷白雾。

河村的西服外套搭在椅背,明明胳膊被冷风吹出大片鸡皮疙瘩,背后却浸湿了汗水。

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静悄悄躺在办公桌上的《杀人犯》文稿,被他用红笔写满了批注。

工整有力的字体,和原作者七扭八扭横躺在字格的笔迹,形成了完全的反比。

“这个新人是天才。”

口干舌燥地喃喃间,河村大夫恍然端起茶杯,下意思喝了一口、才发觉早已空了。他放下杯子,将因为紧紧攥笔而僵硬不已的手指舒展几次,起身走到窗户边。

打开窗扇的瞬间滚滚热风又密又沉,几乎让河村窒息了一下。

眺望着夏季高远的透蓝天空,他又想抽烟了。

他深深地叹出了今天第三口气,转头叫同事帮助取出了保管室里装订好的最近半月的新闻报纸。

河村将办公桌上除了《杀人犯》以外的稿件,全部挥开,把报纸堆在上面,近乎急切地翻阅着,寻找想要的信息。

终于,他看见了一则记忆中的报道,视线几乎要将纸面戳穿,额角冒出冷汗,表情阴晴不定。

河村的身影凝固在办公桌前许久。

投向《杀人犯》文稿的目光,既深深叹服,又惊疑不定。

仿佛面对一个浑身涂满剧毒的天使,或者手捧王冠的恶魔。

评判着,犹豫着,挣扎着。

该怎么选?

不、不对,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

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这个【隔夜便当真的难吃】,河村如此下定了决心,征文比赛的第一名至此已经毫无悬念。

他一把抄起了办公桌上的话筒,飞快拨出信封上写着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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