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机锋(2 / 2)
眼见身着罩甲的兵士接替盐兵,动手去抓灶户,远处的林如海再也忍不住,大步向码头下走来。
未及他走近,曾存仁先回过味来,和宋文昌碰了个眼神。
他拱了拱手:“顾御史,但不知这人抓了,该解送哪里?”
林如海的脚步放慢。
宋文昌打个哈哈,唱着双簧:“大人,您这话说的,盐道的事,合该运使衙门管。”
曾存仁:“顾御史,你说呢?”
“哦?”
顾楦的手搭在马缰上,眉眼皆含着懒散的笑,笑意和清明的眼神截然相反。
“自然是……”他坐直身子,声音瞬间冷下去,“押归总督衙门。”
林如海慢慢站定,身后的随从赶紧为他撑伞挡住风口。
狂风夹挟暴雨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让传入他耳中的话都变得模糊起来。
曾存仁:“盐道事盐道了,都堂掌管军务,职在靖海平寇,恐怕不甚方便。”
“靖海平寇啊……”顾楦的手指轻轻擦了擦下巴,笑意顿收。
“本官怀疑有灶户私通海寇,意图里应外合,现着令押解总督府!”
他微弯腰:“这个理由,曾大人可还满意?”
曾存仁:“……”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远处,撑伞的随从轻声问:“大人,咱们还过去吗?”
林如海缓缓地摇摇头,折回身,脸上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码头上的灶户被贺同敞带走一部分,余下的或惊或惧,一哄而散。
曾存仁拉着脸,和宋文昌等人回了码头。
兵士搭起长棚,他弯腰进去,就见顾楦正举着茶杯,慢悠悠地喝茶。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喝茶。
曾存仁压着怒气在侧位坐了。
宋文昌却没他那样的养气功夫,将袍袖在桌上一拍,嚷嚷道:“人都抓了,接下来怎么办?”
顾楦眼皮都没抬,任由他叫唤。
林如海出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是审讯是查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人都在总督衙门,这我们可办不了!”宋文昌腾地站起身。
曾存仁将茶盏往桌上一撂,咯噔一声。
宋文昌眨眨眼,嘴角撇成拱形,甩甩袖,又坐了下去。
曾存仁开口:“老宋这话也有理,现下审讯不归我们管,那什么时候这案能结,今岁盐课又是个什么章程?”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摆明等众人给个反应的态度。
林如海垂下眼,不搭腔,顾楦握着茶盏,抬头望天。
曾存仁只好又开腔:“都堂还在京里,管不了这许多事,那咱们就去巡抚衙门,好好议一议。”
“恐怕不行,”顾楦这时才慢吞吞道,“顾某还在告假,不便掺和。”
……他这时候倒知道自己在告假了?
曾存仁捏紧手里的茶盏,克制住自己泼他一脸水的冲动。
“我去。”林如海适时出声暖场,“我是两淮巡盐御史,出了事该我担着。”
顾楦抬眼觑他,眸中精光一闪。
曾存仁站起身,潦草地行礼:“那下官先行一步。”
林如海颔首,目送曾存仁和宋文昌带人离去。
他微拧眉,看着外面的天色,心中暗叹。
再一转身,却和手拎斗笠、准备离去的顾楦撞了个面。
那年轻的御史大人正处在从少年往青年长成的年岁,刀裁似的眼皮直直地飞向鬓角,凝神望人时横平竖直地拉出一段多情:“林大人,敢担责是好的,可也要看哪些该担,哪些不该。”
“否则,就是被人吃了,别人还要嫌你味道不好。”
林如海微怔,顾楦已扣上斗笠,拉紧油衣,径直离去。
他站在原地,直到随行的属官来催,才无奈地笑了笑。
官场之人身不由己,他读理学之书的人,哪能像顾行之那样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黯然了下。
林家,三代列侯,可人丁稀薄,于仕途而言,到底根基浅了。
顾楦顶着一身湿皮回到太清宫,已是半柱香后。
君附忙备好热水,沐浴的松木桶被热气一蒸,散发出清新气息。
房内雾气缭绕,檀木架上摆着换洗的直身和凌云巾,金线压就的云纹光芒幽微。
顾楦捏了两枚澡豆,俯身靠在桶沿上把玩。
方才他诈宋文昌的话里,海寇犯边是真,至于徐东塘是否起复则未知。
盐道乱起来只是早晚,如果浙直总督迟迟定不下来,恐怕,仍难免夜长梦多。
……东宫虽立,但凡事都有例外。
何况是个连自己都尚护不周全的储君。
“我何必操心这些,”他突然叹气,“谁当皇帝于我又有多大干系?”
他紧了紧手,澡豆在手心慢慢碎掉。
透过蒙蒙热气,光线细细勾在他脸上,实在看不清模样,只能隐约瞧见,他额角似乎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门外传来脚步声。
“二爷!”是君附的声音,他隔门禀道,“林姑娘来访。”
顾楦扶额:“请她用茶,我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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