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积弊(2 / 2)
……同样早失了改革变法之心。
他躲在深宫日久,习惯权术御国,平衡百官、制衡皇子才是案首的为君之道。
史书都是后人作传,粉饰太平。
天下一姓永传,皇权稳固,远比千里之外的小民疾苦来的动人心弦。
“派林如海来,左右仍是想方设法挤银子,去填窟窿。”
顾楦轻声说:“我帮他,不过因目的相同。”
梅瞿山良久不言,心绪乱如麻。
少顷,他哑声道:“……我此时才知,靖海平寇,此战胜了,未必是好事。”
顾楦扶着窗棂,外面暴雨连续两日,天地间升起腾腾白雾。
他淡淡道:“都堂说过此战只能胜。”
“我如今可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了。”他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邰州学派治良知之学,在闽浙沿海数百万生民性命面前,谁的利益都可割舍。我相信老师也会这么想。”
这回答于公于私都毫无纰漏。
若梅瞿山先前听到,定会安心,可此刻他已了然前因后果,只觉口内发苦。
顾楦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行至近前,手轻轻落在他肩头。
“我没什么所愿,只求表兄一件事。”
梅瞿山本能地抬头,神情中透出恍然大悟后的认命。
顾楦:“此战过后,还望镜山公务必力保都堂性命无忧。”
梅瞿山喉头滚动,半晌吐出一句不成声调的话:“……我会转告二叔,此事,只能尽力而为。”
在这世上,倘若明知是死路,却还要为着大义和良知走下去,那实在太苦了。
梅瞿山亦是多年寒窗的世家子弟,胸怀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也曾肖想过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扫清积弊,致君尧舜。
可惜,那鹏程万里的一腔热血,还未来得及泼洒,就过早历见了官场惨淡。
他的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茫然,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告辞离去。
顾楦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出来罢,”他撩袍坐下,道,“茶都帮你沏好了,不尝尝么?”
屏风后悉索片刻,小黛玉捏着帕子转出。
她垂头:“……世叔,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顾楦:“我知道。”
黛玉诧目,没料到他这般轻易就信自己。
顾楦:“你来辞行,却不料正好听到了你父亲的名字,我说的可对?”
黛玉瞪大眼,粉白的小脸上完全藏不住心思。
她上前小声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话到最后一抬头,和顾楦遥遥地碰了个眼神,登时恍然起来。
“难道,”她微微歪头,语调惊异,“您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顾楦笑而不语,冲她眨眨眼。
他虽一向不拘,但少年老成,平日行事过于老辣,总让人忽视他实际的年龄。
这样的小动作做来轻佻,此时却有种莫名的亲切,黛玉无端就大起胆来。
她蹙起眉头:“那爹爹会出事么?”
“会,也不会。”
顾楦直截了当道:“我知道你担心父亲,但我不能给你保证。我只能说,若他念及身后事,理当将眼前事务速速了结,不要掺和进无谓的争斗中,或许能早日脱身。”
话到此处,显然超过黛玉的理解范围。
她捏紧帕子:“我知道世叔会帮爹爹,对吗?那……”
“您是想借我的口传话吗?”她已然回过味。
这孩子年纪虽小,倒很有些洞察人心的能耐。
顾楦的眉梢带出一点笑意,渐生出几许探究的心思。
黛玉:“可这些我不懂,您就不怕我传错话,误了大事么?”
“……嗯?”
顾楦不答,故意逗她:“你会吗?”
黛玉一顿,迟疑道:“不会。”
顾楦:“那我又为何要担心?是信不过你,还是信不过我自己?”
黛玉望向他,见他神色坦然,心头滋味难辨。
不知是该谢他高看自己,还是为他那副诸事尽在掌中的气度而骇然。
“况且,”顾楦的话音一转,含蓄道,“传话为的未必真是话。”
“我说过什么不重要,盐道纷争你父亲不会不懂,你传的是态度。”
黛玉偏头看他,若有所思。
这样的道理,她平生所未曾听人言。
她自言自语道:“态度吗?”
俄而宛然一笑:“那您想要我父亲知道的态度,究其根本,是什么?”
顾楦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称呼的变化。
这样的郑重其事让他忍俊不禁,他缓缓吐气,丢出四个意味深长的字:“当断则断——”
黛玉不懂这四字指代的是什么,但能感受到它们的分量。
她道:“世叔放心,这话我定会带到。”
顾楦微微点头。
他并没细说所谓当断则断是何然。
官场污糟,那不是一个孩子要明白的。
话到这里打止。
告辞离去时临到楼梯转角,黛玉蓦然回首:“明日我来看书,劳烦世叔备好文房笔墨。”
顾楦温和道:“好。”
小姑娘笑起来,朝露明珠一般。
她屈膝快速行了个礼,模样灵动又俏皮,转身提着裙摆奔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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