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子夜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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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疋。

——《子夜歌》

该从何说起呢?

一步错,步步错。直至行至山穷水尽,悔无可悔,我才恍然发觉自己的一生写尽了荒唐。

“阿云,阿云!我愿生生世世和你结为夫妻,永不分离。”

我曾经以为听到的是缱绻情话,恨不得将每一个音调揉碎了融进血肉,把汹涌的爱意刻入骨髓。那时我曾想,他要什么也便给了。

我蒙住了自己的眼,只在心中描绘他最好的模样。

可最后我才懂得,永世相随,是最阴冷恶毒的诅咒。

“……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桃花园里铺行嫁,梅花园里结成亲……”

隔壁的疯女人又在哼歌了。恍惚间,我又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夏日,那个令我悔之莫及的初见。

仲夏的雨总是来去匆匆,可那日不知为什么,下了许久也不见停下。小院里积水渐渐深了起来,我被炸雷吵得睡不着,索性起身去院中踩水玩。

即使是在内院,也是不合规矩的。乳母大呼小叫地站在廊上,提着衣裙想要冲下来。我笑嘻嘻地举着一把伞,却抵不过雨滴从四面八方打过来,衣裳很快淋得透湿,发髻也散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是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奇异触感。

这样逾矩的行为很快被制止,乳母将我带回屋子,热热地烧了水泡澡,又煮了姜汤命我一口气喝下,她一面添着热水,一面唠叨着要去告诉父母,说我是如何的顽劣。

雨夜带来的片刻凉意,就这样转瞬间,溜走了。

然而乳母保护得再周全,我还是着了凉,鼻子闷闷地有些透不过气来。我不敢去找阿雁,只好一个人在府中转来转去。

听丫鬟说,先前府里来了个避雨的商人,狼狈不堪地叩响了门。我好奇心起,想要看看别人淋成落汤鸡究竟是什么样子。

等我在厅堂外探头探脑时,他也早已换了衣裳,端坐着和父亲交谈。他虽然年纪极轻,看着也有些富态,可谈吐之间极有见地,不似寻常商贾般媚俗。

我正听得频频点头,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打断了屋里的对话。他循着声音看过来,视线交错的瞬间,他猛地吸了口气,掩饰性地转过了头,红了脸抓紧扶手。

那天之后,他循了借口多住了两日,只说与父亲投缘,要讨论字画。可我知道,他夜夜笨拙地翻过墙,在窗前倾诉他的惊艳爱慕,讲述他走南闯北,第一次溺在了一个人的眼里。

我何曾听过这样的情话。

乳母要赶他,被我拦下了。我虽不出声回应,心中却是欢喜——这是命定的姻缘,我晓得的。

直到最后一夜,他把家传的玉佩挂在窗前,祈求等他一个月,等他回了家就来提亲。我开窗摘了玉佩,面对着他局促讶然的申请,笑得羞涩期冀:“我等你。”

那玉佩我视若珍宝,每日都偷偷藏在怀里,只在无人处拿出来,贴在面上,微热的温润仿佛他的眼神,令我不禁微笑。

夏日的傍晚云淡风轻,白日的闷热消减了不少,乳母陪着齐家小姐在湖边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着蒲扇,驱赶前赴后继的蚊虫。

“……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姐姐做媒人。桃花园里铺行嫁,梅花园里结成亲……”

忽然间,沙哑的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无处诉说的哀怨悔意。齐家乳母惊奇地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找不到歌声的源头。

一转头,却看见自家小姐怔怔地走向湖边,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人引着。她缓缓拿出了她视若珍宝的玉佩,一向无忧无虑的面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凄惶无助。

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逃无可逃的绝望。

乳母还没来得及反应,齐家小姐已经举起了手,将玉佩狠狠地丢入湖中。小小的水花溅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像是层层叠叠的心事,再也无法数清。湖边栖着的鹭鸟惊得飞起,在脚下投下模糊的光影。

齐婉云闭了闭眼睛,她刚刚不知道脑海中闪过的短短一生,究竟是真是幻。她几乎不受控制地扔了玉佩,像是扔掉那个回忆中陌生扭曲的自己。

可她隐隐知道,她必须要这么做。

天边的流云绮丽辉煌,宛如少女旖旎的梦境。齐婉云望着晚霞,忽然笑了起来。她伸手捂住了脸,却沾满了滚烫泪水。

那么但愿此生,你我再无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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