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到了京城里王府，谢桢还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毕竟父亲的死，是她的一块心病。

林黛玉担心她一夜失眠，索性搬去了和她同住，好不容易将她哄睡着以后，夜里却又听见几声低低的啜泣声。

啜泣声里还掩着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几声尖细的声音从窸窸窣窣的草丛里传来，宛如搭了一个戏台子。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过来了，这丫头还哭个不停，直哭得我心烦。唉，年纪大了就是听不得这些。”

旁边“嗤”地一声，随即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哟，才几百岁啊，就年纪大了。我都活了上千年了，我说什么了吗？”

“别吵别吵，”一个尖细的嗓音叫起来，“你们看天上，快要下雨了。”

一阵沉默后，吵吵嚷嚷的声音又卷土重来，比方才还要更大一些，“哎呦！我的老胳膊老腿啊！”

林黛玉本来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此刻听了窗外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无。她本来还以为外面叫嚷的是一群窃贼，后来听到几百岁，上千年的说法，心底的疑窦更是加重了一层，想起从前读过的那些志怪话本小说，她觉得脊柱上有些发冷。

秋夜的风里夹杂着一些凉意，吹得她盖着被子都有些毛骨悚然。更何况一旁谢桢还在低低地抽泣着，更是让她感觉后背发凉。

她是在做梦吗？

林黛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安慰一下谢桢。她翻身坐起来，踩着鞋子往里走，唤了谢桢几声。谢桢听到响动后，立刻止住了哭泣的声音，只是方才哭得狠了些，还有一抽一抽的吸气声。

“林姑娘？”她红着眼睛将床帘拉开，“可是打搅到你了？”

林黛玉摇了摇头，坐在床边上，轻轻地伸开手抱住她，在她的背上慢慢地拍着。她只是想借此安慰一下谢桢，却不想谢桢心底一阵波澜，早已经哭得昏天黑地，此刻看着她，黑夜中陡然升腾起倾诉的念头。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逐渐将林黛玉当成了家里人，如今许多话涌上来，更是不吐不快。

她哽咽道，“我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上战场打仗，他是开国将军，又被圣上封了郡王，镇压乱军自是理所应当。只是他一去就是大半年，有的时候三年五载都不一定回来，我常常羡慕别人家有一个住在家里的父亲。”

“他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总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他会给我带很多边疆的耍货，给我将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我就把他拉出去，给学堂里的小伙伴们炫耀。虽然战场局势很恶劣，但是他却从来没受过什么重伤。我的父亲是战无不胜的。”

“他最后一次去打仗的时候，我和母亲一起去送他，我们以为这次出门与从前一样，可是等了一年之后，只等到一个噩耗。军中传来消息说，他身染重病，还没走到半路，就去世了。母亲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送回来的，只有一车骨骸。”

“那时他与朝中已有水火不容的趋势，就连他那次前去南疆征讨途中，也不断有奏折上报，污蔑他勾连外敌……”谢桢说到此处，愈发说不下去，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

“然后呢？”林黛玉柔声问道，拍了拍谢桢的肩膀。

她缓了缓气，接着说下去，“后来我哥不信，我也不信，我们去了一趟南疆，想看看他究竟患的是什么病，不想却查到了一团蛛丝马迹。南疆偏远的山林里有一种毒草，磨成粉可以制成一种剧毒，名为天香散，中了此毒的人会意识模糊，周身愉悦，病痛全消，但是会不断上瘾，最后慢慢死亡。”

“中毒的人骨头末端会逐渐蜷缩，我们看了运回来的骨头，发现指骨末端确实是收缩了的，只是非常细微，几乎看不出来。”

林黛玉没有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谢桢，居然难过成这一副模样，心里也跟着揪起来。想起林如海上辈子的模样，她也有些感同身受。

谢桢的眼睛已经哭得肿起来，视野里都模糊成一团，“我有点想他了。”

窗外忽然也跟着叹了口气，“哎。”林黛玉猝不及防地听进耳朵里，身子跟着一抖。

“怎么了？”谢桢揉着眼睛问道。

“你没听到吗？”

“什么？”谢桢摇了摇头，狐疑地看着窗外。林黛玉不愿再节外生枝，便勉强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压下去，安慰她道，“睡一觉吧。养好了精神，再慢慢去查访。”

林黛玉扶着她睡下去，又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才慢慢地走回床榻上。

只不过她起来时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衫子，脚上踩的鞋子也露了脚踝，夜里的凉风一吹，爬上床的时候已经头重脚轻，脑海里昏昏沉沉，忍不住一头栽下去。

她一倒下去就没了意识，也不知睡了多久，再起来时候已经天光大亮，隐约之中有人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呼一声，“好烫！”随后是进进出出的声音，又有人过来给她把了脉，咕哝了几声，远远地去了。

林黛玉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愈发昏沉，像一块石头压在眼睛上，只有耳畔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的几句话。

谢桢在一旁跺着脚懊悔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拉着她说话，她也不会染了风寒。”

恍惚间又听谢染凉凉道，“你只是事后诸葛，当时为何不想着，偏要事后想起来？”

窗外的声音也一并大噪，“昨晚我就想说了，多冷的天，小姑娘也不多穿点！现在倒好，染了风寒了！”

四面八方的响声让林黛玉脑内一团浆糊，她挣扎了片刻，又重重地歪倒在一边，没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睡了一整天，发了一身虚汗，她只觉得口干舌燥，迫不及待地想要饮一些凉水下去，不免挣扎着起身，想要将蜡梅唤过来。

“水。”

身旁一人适时地将汤盏递过来，里面盛了一碗浓浓的黑色汤汁，似乎是刚刚用药炉煎出来的，上面还隐隐冒着热气。不过汤汁比较浓厚，也不知热了几回了。

林黛玉也顾不上别的，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吞下一大口却觉得苦涩至极，白皙的面庞上皱成一团。

“吃颗糖。”

林黛玉赶紧将送过来的丸子模样的糖块送入口中，她用舌头一尝，发现甜中带酸，入口留香，隐约是梅子风味。她从前在姑苏的时候尝过一次，这是“糖水青梅”，乃是用当季的青梅果裹着糖渍制成，梅子熟透了的汁水混着糖渍，酸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