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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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深,白日里被阳光压制的寒冷就愈发嚣张。它借着北风的呼啸,疯狂扩张自己的势力,很快,便席卷了整个兰院。在萧瑟寒风的压迫之下,院中草木皆是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唯有院墙旁的枫叶,尽管叶落枝孤,瑟瑟发抖,却依然屹立于寒风之中,没有半分弯折。

苏婉晴一进院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正担心这枫树的情况,就听见身旁浅夏的回答。她微微挑眉,刚想问话,余光瞥见浅夏身上的小袄,还有那在冷风中吹得微红的脸颊,忙改口道:“不急,且先进屋吧。明日若是回来得早,我们再给这枫树加一层冬衣。”

“噗,”暮春在身后偷偷地笑,“姑娘您哪里会做这个啊?往年都是等夫人令下,待府内司掌花木的管事给其余花木加冬衣之时顺便加上的。”

“我这就是随口一提,”苏婉晴尴尬地咳了两声,她还是习惯凡事亲力亲为,把自己要做的事情交在别人手里,总有一种不安心的感觉,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近日来,我与夫人的关系有些龃龉,我这不是担心她会在这些小事上给兰院下绊子吗?”

“夫人应当不会在此等小事上为难兰院,”浅夏摇摇头,扶着苏婉晴往屋内走去,“若是姑娘实在担心,倒也不必等明晚亲自去做,明日出门前婢子吩咐一声,让底下小丫头去做也就是了。”

三人一起迈进屋中,苏婉晴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既然决定进一步融入这个世界,那自己也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屋门被浅夏轻轻关上,将呼啸的寒风阻隔在外。莹莹灯火造就了一室暖黄色的光芒,抵抗外界外界漆黑的寒夜,而碳炉中升起的暖意也将三人从屋外带来的寒意驱散。

顺手将身上的披风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苏婉晴屏退了其他的丫头,转头看向已经收拾停当的浅夏,“你方才说,你已经探查到二妹妹和三妹妹闭门不出的原因了?”

说罢,她就向一旁的太师椅走去,挥手示意浅夏坐下。

“是,”浅夏和她相对而坐,提及此事,面上表情却是有些奇怪,“此事按说与姑娘关系不大,只是婢子认为,姑娘还是心中有数为好。据婢子听到的传言,二姑娘和三姑娘今日不曾出现,盖是因为一个男子。”

“啊?”暮春惊讶出声,被浅夏瞪了一眼,忙捂住嘴巴,给浅夏和苏婉晴各倒了一杯热茶。

见暮春老实了,浅夏咳了一声,面颊飞上两团红晕。毕竟她还未出阁,谈论这些事情总是有些羞人,更何况还是在姑娘面前。

只是不说也是不行的,她深吸一口气,才维持了自己的正常音色,“听闻,听闻老爷近日招了一个举子为幕僚。这举子文采斐然,思路清晰,给了老爷不少好建议,是以老爷对他颇为信任,甚至数次带他出入书房。而您忙于糕饼铺的这段时日,二姑娘与三姑娘亦曾数次出入书房,自然见过这个举子,然后……”

说到这里,浅夏的脸已经红得跟柿子一样了。苏婉晴看得好笑,这浅夏的脸皮也太薄了些,远不如旁边正晶亮着一双眼睛仔细听八卦的暮春。

见浅夏已经快要说不下去了,苏婉晴了然地接话,“然后一见钟情,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那男子不往,她们二人亦往书房去。她们二人闭门不出,是女为悦己者容,想尽办法吸引那男子注意是吧?”

少女怀春,知慕少艾,虽然她母胎单身,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但在现代那些小说电视剧的熏陶下,她还是能将这种感情分析个七七八八的。

“是。”浅夏羞红着脸答道,得亏姑娘明白,不然这话还真是说不出口。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暮春一个问题传入耳中,成功让她脸上的温度又烧了上去。

“什么叫一见钟情啊?”暮春托着腮,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看着浅夏和苏婉晴问道。

“咳咳……”苏婉晴一听这问题就是一阵猛咳,亏她刚刚还夸暮春淡定,搞了半天,是这丫头还没有开窍啊。

她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咳嗽,无奈地看着一脸懵懂好奇的暮春。这熊孩子,这种问题可让她怎么解释啊,简直就是一种带坏小孩子的负罪感好不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等你年纪稍涨些就知道了。”

万金油回答,但着实是父母对付熊孩子之利器。说罢,不待暮春反应,就急忙转移话题,“浅夏,你可记得那举子之名?”

“唔,那举子似乎是姓程,名校,字皓轩。因家境贫寒,无钱赶考,才不得不在老爷府衙内当一幕僚,以期赚足盘缠赴京。”

程皓轩,程皓轩,苏婉晴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只觉这名字有些耳熟,貌似是个挺重要的角色,但是具体细节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算了,她这脑子,是不用指望了,还是洗洗睡了比较合适。

事实上,苏婉晴的脑子也不是全无用处。因为就在一条长廊外的琴院,灯火映照下的苏若晴,正对着面前一张宣纸发呆。

那纸上只有一首绝句,笔力遒劲,铁画银钩,倒算是一副好字。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纸的左下方那一方落款:皓轩。

苏若晴轻轻抬起手,温柔地抚上那皓轩二字,与轻柔的动作相对的,是她眼中又一次闪现的冰冷恨意。前世亦是此时,她与皓轩公子一见钟情,私定终身。本来他们说好,在他考取功名之后,便向爹爹求娶,从此便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却没想到,在皓轩公子考取庶吉士之后,身价飞升,自己不过一介庶女,是绝无可能成为正妻。而那蛮横无理的苏婉晴亦对公子存有绮思,硬是推掉了原本与林府的婚约,在爹爹面前,发誓非皓轩公子不嫁。爹爹见木已成舟,又有宋氏的推波助澜,竟然真的撮合促成此事。

本来她也可以委曲求全,成为妾室,只盼望能与公子长相厮守。可是那宋氏为了同样爱慕公子的苏芸晴,生生夺走了她唯一作为妾室的机会,把她嫁到一个穷书生家中,受尽公婆刁难。

那家人只把她当做畜生看待,在她重病时,还要逼她做家事。就在这般磋磨之下,她才受尽折磨而死。

近日苏婉晴的表现极为反常,一心扑在那糕饼铺上。经过试探,也并无与林府解除婚约之意,可见并非重生,这就着实奇怪。

但不论如何,含恨重生,这一世她一定要和皓轩公子长相厮守,弥补前世的遗憾。还有和那几人之间的账,她会一点一滴慢慢讨回,如今公子最为重要,就且让她们再逍遥几日。

蜡烛很快烧到了尾端,火苗摇晃两下就“噗嗤”一声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顿时黑暗下来,只有稀薄的月光将苏若晴的剪影印在白墙之上。那剪影一动不动,仿若雕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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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了苏正的支持之后,苏婉晴心情就一直十分舒畅,只觉自己就像一只名正言顺出笼的鸟儿。每日清晨,在给苏正和宋氏请过安后,就迫不及待地向糕饼铺奔去,一直待到酉时下板,方才返回苏府。

也不知苏正和宋氏说了什么,至少这段时间,宋氏安静得就像一块内部结构十分稳定的花岗岩,再也没有针对她使出什么神奇的计谋。苏婉晴也乐得清闲,每日去宋氏那里走个过场,心心念念的全是她的糕饼铺。

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糕饼铺上花费的精力总算有了回报。现在日式盐面包无疑成了店里又一款主打的糕饼,再加上戚风蛋糕和隔夜法式厚吐司等堂食招牌,糕饼铺里足可以称得上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或许还要再加一个声名远播,因为在这条街上的熟客传播之下,整个坊内的行人旅客,在提到食肆歇脚之地时,必会有苏记糕饼铺的一席之地。

现在账面虽仍处于亏损状态,但是之前开业时花出去本金的窟窿,也开始逐渐变小,不再是之前女娲补天的状态了。每日下板之后,看着梁掌柜手里账本的进项,苏婉晴仿佛是听见了银钱进账的哗哗之声,跟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

每日泡在糕饼铺中也还有些别的收获,比如她跟那林公子和沈公子是越来越熟。现在他们过糕饼铺来,完全不必在前厅逗留,直入后院,坐在石桌旁等待上菜即可。

而她也会偷得片刻闲暇,去石桌旁与他们闲聊,或是书塾趣事,或是糕饼摆盘。好吧,她承认,她也有要享受完美声音的想法。

不过说来也怪,一个糕饼铺厨娘,两个书塾学子,沟通上却没有很大的代沟,无论哪个话题,他们总能聊到一块去。更让她惊讶的是,林公子的许多想法总是与她不谋而合,小事上或许还有分歧,但一些涉及三观的正事,他们的想法总是惊人的一致。

在感叹缘分的同时,她也越来越习惯并欢欣于午时他们的闲谈时刻。

今日的午时,微薄的阳光柔柔地铺在后厨蒸腾着袅袅热气的糕饼之上。在隐隐约约的水汽之中,苏婉晴满足地深吸一口麦香,将烤箱中新烤好的戚风蛋糕逐一拿出。

忙碌于糕饼的同时,听见前厅中低沉温柔的熟悉声音,苏婉晴手下不停,但嘴角却不自觉上扬。

可是又等了片刻,那声音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慢慢靠近,而是一直远远凝聚于前厅之中。朦朦胧胧,听不真切,苏婉晴皱起眉头,手下动作微顿,他,这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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