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铜镜(1 / 2)
赵一淼生下来的时候,他那个半瞎舅舅琢磨了半天,说这孩子五行缺水。
他爹大手一挥,简单,就叫赵淼吧
舅舅又吭哧吭哧地伸着鸡爪似的手在草稿纸上划拉半天,不行,这笔画数,大凶
他爹是向来不信这个的,但常言说不知者不为罪,现在知道了心里总归是有点别扭,于是抱着怀里这个脸皱成一团嚎啕大哭的崽,难得地发起了愁。
可惜了,这笔画就少一个数,又得重新想。
于是他爹又大手一挥,这也简单,中间加个横不就行了,就叫赵一淼
于是赵一淼小朋友就开始了被爹坑完被娘坑的苦哈哈日子。
他自小多灾多难,不是今天被摩托撞了就是明天被狗咬了,可都大难不死地活了下来,归根到底也都是因为爹娘太过放养,压根没怎么管他而导致的事故。
他爹自号逍遥散人,微信名称“逍遥子”,人也极其潇洒,孩子的事不管,家里的活计与他无关,麻烦事要多远滚多远。
天天就提溜个鸟笼子,带着他心爱的鹦哥儿从城东走到城西,直到它又疲又热,张口用鸟语骂个不停,才悠闲自在地踱着四方步晃晃悠悠回家。
回家一看,热菜是没有的,赵一淼他娘不是在麻将馆厮杀,就是在茶馆里吃瓜,厨房地板落了一层的灰,活像个没人住的阴森森鬼屋。
他爹也不恼,哼着小调开始找赵一淼,或者是在沙发下,要么就在衣柜里,也可能就在那个嘎达角落处,六岁的赵一淼已经学会了自己在家自己玩,玩得灰头土脸,自得其乐。
找着赵一淼后,就把小脏孩往胳肢窝下一夹,去爷爷奶奶家蹭饭吃。
赵一淼爷爷当年是单位的实权干部,身居高位,威风凛凛,看到自个儿子这没出息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了大半辈子被儿子气出了心脏病,直接导致附近药店里降血压药物的销量直线升高,终于老了老了认了命,跟自己的不肖子孙学会了和解,连带着对这个孙子也没啥厚望爱来不爱,爱吃不吃。
去爷爷家里不过也就十五分钟的路,途中要经过他娘玩牌的麻将馆
,每次赵一淼都要伸出个小脑袋瓜在那群大老娘们中间找,很容易就能看见他娘,一头漂亮的小卷发,一身漂亮的小旗袍,衬得她浑身肉朵朵的,像一只被军阀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可惜他娘不是金丝雀,就是个老母鸡。
这话是他奶奶说的。
他娘顶顶爱穿旗袍,翘着小拇指在麻将桌上扔骰子,赢了就跟姐妹们滚做一团,嘻嘻哈哈地嗑瓜子吃,笑得花枝乱颤,年轻时跟赵一淼他爹臭味相投,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分日子,没多久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义无反顾地投身心爱的搓麻事业。
赵一淼一直搞不清,自己可以跟爹去爷爷家吃饭,他娘吃什么呢
他每次都只能从麻将馆外面窥得娘的一丝半毫,可从没见过娘在里面、或是在外面吃过东西。
哦,有一次见过的。
他懵懵懂懂记得自己三四岁左右,有一次难得地看见娘捧着一个小瓷碗吃汤圆,那碗洁白如玉描着金边,被她娘极好看地端着他娘做什么都好看
赵一淼眼馋,就冲着娘张着嘴哇哇叫。
他娘个子很高,赵一淼抬头只能看见她鼓囊囊的胸脯。
只见她笑吟吟地用小勺舀了汤圆,喂到赵一淼嘴边。
汤圆很烫,好像是黑芝麻馅的。
赵一淼囫囵地吞了下去,就被烫得嗷嗷直哭。
他娘愣了一会,就指着自己儿子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她啊,是真不会带孩子。
赵一淼爹不疼娘不爱,连带着在爷爷家吃饭都不敢多夹菜,毕竟不受人家待见,每次都吭吭哧哧扒拉着小半碗米饭,他爹则充耳不闻,筷子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奶奶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剜来剜去,终究舍不得骂自己亲儿,只好指桑骂槐地叨叨赵一淼,大体意思就是都怪他娘带坏了自个的乖儿。
天可怜见的,赵一淼在这种环境下磕磕绊绊长大,身高还能超出同龄人一小截,不可不谓之奇迹。
更加奇迹的是,赵一淼长到十五岁的时候,他那个混蛋老爹突然发达了。
发达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匪夷所思。
他爹有一天遛鸟,被老伙计拉去彩票站说下几注玩玩,没曾想这人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直接中了
头彩。
还买了十注。
这小县城里没出过这么大的奖,他爹为金钱折了腰,被人簇拥着给身上挂了大红花,游街似的庆贺着。
直到走到麻将馆跟前,从人群中看见赵一淼他娘倚在门口,穿着件碧绿色的旗袍,小水葱一样站那儿嗑瓜子,看戏似的瞅着他。
逍遥散人脸一红,把大红花脱下来逃也似地跑回家,闭门谢客了三日,带着赵一淼吃了三天的方便面。
三日后一开门,门口挤满了来借钱的亲戚。
苍蝇般地围着他团团转,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压根赶不走。
过惯了闲散日子的人哪儿经得住这个,当即便收拾东西连夜带着赵一淼远走他乡,好像北方遛鸟的人更多,得嘞,那就去北京吧。
他娘没跟着。不肯去。
还是呆在江南好,听听曲子唱唱歌打打牌,她身后就是赵一淼爷俩,她头也不回。
“我勿晓得啊,掘着只荸荠就狗起劲,我乱倷么好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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