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春寒(1 / 1)
天光熹微时,臣子们握着笏板等候宫门开后上朝面圣,妃嫔们则或乘步撵或步行着前往椒房殿向皇后请安。
不过一夜,柳赐已经带着秦树、宛娘等人将叶氏的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姜姝就坐在殿上,眼睛看着门口,等着妃嫔来向她请安,也等着幕后之人来同她对质。
事到如今,姜姝心里竟只有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有些人,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事,以直报怨固然没错,却不该伤及无辜。
叶氏当初为了让真和道人没脸,所以收买了祁国郡公身边的小太监,让小太监在祁国郡公面前稍微挑动了几句,被宠坏了的孩子是讲不通道理的,祁国郡公果然上钩。紧接着,行宫避暑之时,祁国郡公就推了大公主下水,哪个为人母的会愿意轻易饶过祁国郡公又有哪个为人母的在这种时候还会在意推自己孩子下水的那个孩子身后那个宠孩子宠得厉害的母亲在淑妃心里,真和道人可不无辜。祁国郡公行事如此跋扈肆意,真和道人这个做母亲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真和道人又因咽不下这口气而令宫人点了安神香使得大公主没了周全的照护,继而害得大公主病情加重,一命呜呼。淑妃追根溯源,哪里肯放过一开始就拿稚子做筏子的罪魁祸首崔充容就做了淑妃手里的刀,听着可怜,却也不那么可怜。究其原因,大抵是蠢人总是无法让人真心实意地可怜起来。
姜姝猜测叶氏死得这样突然,恐怕是崔充容坏了淑妃的计,淑妃心思缜密,怎么会让叶氏在这种阖宫都因皇后施恩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死掉呢叶氏死在这个时候,姜姝就算只是做做样子都势必会让人处理得仔细些,不会让皇后贤名因为此等微末小事而染上污点。接下来又有花朝节、寒食节,届时宫内宫外的注意力都会被这些节庆吸引开来,姜姝也会因处理宫宴的相关事务而对无关紧要的叶氏不甚在意,一个小小更衣的死,连统领后宫的皇后都不在意了,还有谁会在意呢
一时之间,姜姝竟然不知道是被利用的崔充容倒霉一点,还是原本周全的谋算就这样因为时机不对被崔充容给破坏掉的淑妃倒霉
一点。叶氏本身无足轻重,可宫闱禁地,居然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毒杀天子嫔御干系到宫廷的安全问题,哪怕看起来只是微末小事,也会引来足够的重视。
淑妃今日早早地就起了床,比平日到椒房殿向姜姝请安的时候要早不少,淑妃到时,还无一妃嫔赶到椒房殿。在昨日听闻叶氏死讯之后,淑妃就知道崔充容坏了事,又兼柳赐被萧旭给传唤出来,按淑妃对萧旭的了解,涉及此事的一干人等只怕没有一个逃得掉的,她也不指望萧旭会看在往日恩情上饶了她,她只希望不要连累二皇子和沈氏。
淑妃不后悔,哪怕在知道筹谋已经被戳穿的现今,她依旧毫不后悔,倘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会选择让叶氏死。淑妃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应该为自己无辜枉死的女儿做的事情。
“罪妾沈氏拜见皇后娘娘。”淑妃走进椒房殿,看着上方的姜姝,干干脆脆地叩拜。
“淑妃何以自称罪妾”姜姝被淑妃给唬了一跳,她倒是没想过淑妃会认得这样干脆。
“罪妾那日见崔充容因为太后侍奉汤药而被烫伤,太医给崔充容开的外敷药中含有朱砂,便将朱砂内服堪比剧毒说与崔充容,如今叶更衣死于朱砂之毒,崔充容又与叶更衣有旧怨,罪妾思来想去,多嘴多舌的失言之罪,罪妾难辞其咎。”
淑妃所言倒是和姜姝想的差不多,只是淑妃究竟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设计,恐怕就难以说清了。
昨日宛娘翻了尚药居的记录,朱砂这一味药,近两个月里只有嘉懿殿的崔充容用过,说是在昭仁殿为太后侍奉汤药时不慎打翻汤药被烫伤。可宛娘请了两个太医一起细细地计算了朱砂的用量,却发现崔充容的烫伤本该早早就好,却多用了至少半个月的伤药,而这多出来的半个月伤药里的朱砂用量足够毒杀叶氏了。
崔充容与叶氏有旧怨,动机也很明显,可姜姝很清楚,单凭崔充容自己可想不出这样迂回的法子。世家女懂些医理药理很正常,可崔充容是家中庶女,崔充容的嫡母有自己的女儿,对府中庶女也不过就是按规矩教养着,家学里有先生教授功课,而崔氏家学里的固定学习课程
可没有医理药理一类的东西。
这一桩桩一件件,祸根却都是因为叶氏将手伸到了原本无辜的稚子身上。淑妃为人母,怎么可能放过害死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
“淑妃请先起来,待崔充容来了,你二人再一同诉说。”姜姝垂眼看向了自己的腹部,神色淡然。
一众妃嫔到齐,姜姝侧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柳赐,眼睫微动,颔首示意。
“叶更衣昨日被人毒害身亡,本宫命人查清了事实,崔充容,你心思歹毒,残害嫔御,可知罪”姜姝看着殿内诸人,眉眼冷然。
崔充容猛地站起身,抬眼看着姜姝,再看看淑妃,紧接着又看向了贤妃,竟是径直扑到了贤妃身侧,哭道“堂姐救我这,这都是淑妃教我的”
贤妃皱着眉头看着崔充容,她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家里再往宫里送人,但偏偏姑母和父亲一意孤行,现在倒好,送了个只会惹祸的蠢货进宫,整个崔氏都要被这个蠢货连累
“皇后娘娘自有论断,充容还是老实些的好。”贤妃声音沉沉。
淑妃瞥了眼花颜失色的崔充容,起身,跪下,“罪妾已将失言之过尽数向皇后娘娘坦白,还请崔充容莫要肆意攀诬。”
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崔充容扬手指着淑妃,柳眉倒竖,咬牙切齿,“你这毒妇,故意在我面前说什么朱砂内服乃剧毒,还说多用一阵子的伤药无人会在意,都是你,你这毒妇害我至此”
如果现在不是在椒房殿,姜姝还坐在上面,贤妃已经喝令崔充容闭嘴了,淑妃有意设计是不假,可人家说什么,你就信啊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啊贤妃只觉得心头梗得厉害,她三令五申让崔充容不要自作聪明,多做多错的道理崔充容怎么就不明白呢
“充容还是早些坦白的好,如此疯言疯语,只会徒增笑料。”柳赐平静地看着仍在挣扎的一身狼狈的崔充容,在场的都不是笨蛋,崔充容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能听懂,可那又如何呢下毒的是崔充容,不是淑妃,淑妃的言语挑拨不过只存在于淑妃和崔充容二人之间,又有谁能证明呢
郑妍垂首,悄悄翻了记白眼,心中纳罕就崔充容这个脑子也敢和淑
妃打交道,可不就是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吗
眼看着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姜姝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妃嫔的脸,而后递给秦树一个眼神,“送充容回嘉懿殿,一路上且避着人,莫要丢了皇家的脸,兹事体大,待本宫禀过圣人后再做决断。”
秦树会意,招了两个小太监,捂了崔充容的嘴,将崔充容给拖出了椒房殿。
“各位且各自回去罢,天气仍有些凉,莫要惹了寒气。”姜姝端茶送客。
高位之上的姜姝在最后一名嫔御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之后,闭上了眼,吐出口浊气。
“圣人如何说”晨间上朝前,萧旭已经知道了此事全过程,姜姝刚刚在众妃嫔面前说要禀过圣人再做决断,不过是说给妃嫔们听,以示此事事关重大罢了。
“回娘娘的话,圣人说,崔充容一时冲动令人丧命,贬为庶人,幽于永巷,永世不可外出,淑妃娘娘过在失言,自今日起禁足于安华殿内,一应供奉一如往昔。”柳赐低眉顺眼,口气恭敬。
“二皇子呢”萧旭不会让一个在他心里诡计多端的女人继续抚养皇子,姜姝很清楚。
“二皇子送往琼华殿贤妃处。”柳赐的头更低了。
“也好,琼华殿里本就养着崔家的小娘子,二皇子住过去也有个伴。”
姜姝又睁开了眼,“备撵,去昭仁殿。”
“是。”
萧旭心里终究是念着太后的,当初太后在明和帝手中护下东宫,如今的萧旭,也想回报太后一二。所以萧旭留了崔充容一条命,又把二皇子送去了琼华殿,淑妃让崔氏折了一个充容,萧旭便给崔氏一个皇子,贤妃以后就不仅仅是一个王妃的姑母,她还是那个王的养母。
姜姝想去昭仁殿看看崔太后,想看看这个虽病重,但仍保有丝丝清明的老人家。
如此,姜姝倒是希望崔家那位左仆射能识趣一点,该退则退,身为帝王的萧旭已经足够宽和,倘若当臣子的还死死地拽着那点眼前荣光不放,将情分都磨尽了,对崔氏可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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