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春雪(2 / 2)
他不是在典刑司的天牢里。
这是望湖楼,他和秦挚最常来的酒馆。
他竟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林
湛将视线投向窗外,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被新雪覆盖的帝都,银装素裹,洗尽铅华。
那样真切,那样触手可及。
典刑司天牢里各式各样的刑具,齐国公府门前凄艳冰冷的鲜血,百丈龙墀上那人最后漠然的回望似都离去很远,亦真亦幻。
二十年来种种过往,像极了大梦一场。
唯有心口痛感,记忆犹新。
林湛抬起手,掌心贴在胸前用力按了按,仿佛在确认一般。
秦挚瞧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忧心不已,说“我看你该去外头雪地里清醒清醒,万一冲撞了谁,那可没处喊冤去。”
他这句话惊醒了林湛。
甘露十九年三月初二,不仅是当年会试放榜的日子。
也是他第一次见楼云烈的那天。
楼云烈。
林湛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默念了两遍。
那时候,楼云烈还是个身份尊贵却不得圣心的太子,小小年纪,一身戾气,像草原上饿极的狼崽子。
别人都说太子偏执难处,偏林湛不信邪。
他将那小狼崽捡回去,做了他的老师,教他读书习武,护着他登上皇位。后来,狼崽回头咬了他一口,咬得他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狼,是喂不熟的。
林湛默默地想,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上哪儿去”秦挚拉住他。
“回府。”林湛慢吞吞应了一句,挣开好友,理了理衣摆。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楼云烈很快就会出现在这座酒楼里,给他奉上一杯误了他半辈子的酒。
那可真是大大不妙。
“你这样子还走得了路”秦挚抓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用力,又将人拽回来,说“外头下雪,路上滑,我送你一程。”
“不用。”林湛摆摆手,轻拍好友的肩,“你安心在这呆着,说不定能看到好戏。”
“我要真让你一个人走了,那才是最大的好戏。”秦挚把肩上作乱的手丢开,冷哼道“齐国公府三公子中举买醉,言行无状,你猜猜这出戏,能在说书的嘴里传成几个版本”
林湛沉浸在前尘往事里,眯了眯眼,信口道“国公府的戏再好,也比不上皇家的戏有看头。”
话音刚落,便听楼下传来一阵凌
乱脚步声。
林湛掐算着时辰,脸色变了变,倏地将秦挚推开,头也不回向楼下走去。方走到门口,外头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穿着素简无纹的藕色长衫,头戴幞巾,面容白净不生胡须,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东宫掌印太监张元顺。
不过他认得此人,此人却不一定认得他。
林湛低垂着头,打算从对方身边过去。没想到擦肩而过的瞬间,张元顺却突然闪身拦在了门前,扯着一把尖细的嗓子道“阁下便是齐国公府的林三公子吧”
林湛“”
怎么和记忆里有点不太一样
他愣了一瞬,抬眼瞥见秦挚紧张地追出来,未及多想便转身靠过去,借酒撒泼“这望湖楼的秋露白真不错秦兄,改日再来喝”
秦挚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沉默了。
林湛见好友没动,在他后腰狠狠戳了一下,中气十足地喝道“淮生,回府”
这回秦挚听明白了。
淮生是林湛的长随小厮,好兄弟这是在装醉。
于是他默默地扮演了淮生的角色,将肩上人扶稳,配合着来了一句“公子小心。”
眼看这二人大摇大摆地要走,张元顺连忙道“公子请留步。”
他抬手拦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帖递过去,恭声道“林公子高才,我家殿下仰慕多时,想敬公子一杯酒,略表敬意。”
林湛望着名笺上的烫金龙纹,眸光定了定。
楼云烈竟然还会下拜帖
上辈子他做东宫讲师的时候,可没少挨小太子的奚落,讲课被驳斥,授剑被捏脸,甚至走在路上被套麻袋绑去喝酒都是常有的事。
重活一世,这人倒转了性,学会礼数了。
张元顺补充道“太子殿下说,若是三公子不肯赏脸,他只有用些非常手段了。”
林湛“”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狼就是重生一万次,也变不成人。
所有的过往与迟疑霎那间烟消云散。
他想起了被诬谋反的父亲,想起了被连坐的亲族,想起了身陷牢狱满身沉疴的自己。
林湛恶向胆边生,借着三分酒意将张元顺推开,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攀着秦挚的胳膊扬长而去,只留下满楼围坐看戏的同年。
张元顺怔了怔,转身追出去。
但是那二人已经渐行渐远,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
身后,有人自马车里探出头来,急切地问道“他说什么了”
张元顺硬着头皮转过身,用不大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清的声音,将林湛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他说喝你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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