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鸽子(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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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不多就要看见那个邮局了,它在僻静街道的那边,门脸在一排小叶榕树的后面,藏在荫凉里,等着人去找它。我等了很久了。

它准时开门和关门,玻璃门上有中国邮政的标志,绿色的,大雁在飞的样子。

不知道它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它,惦记它的人会一直惦记着它。

它关门的时候,先是玻璃门关上,然后金属卷闸门从顶上慢慢放下来,发出哐当的声音,半条街都听见。一个穿有绿色条纹白衬衣的阿姨弯下腰去,在地上锁住它,她的钥匙很多,哗哗响。

我的脑子里回荡着音乐,步子合着音乐的节奏。我喜欢自己给自己配乐,这让我的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根骨头都被生命的愉快感敲击着。

我盼望推开玻璃门的那个瞬间,里面的冷气把你一下子包裹起来,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像吃了冰激凌一般。那个脑后有发髻的阿姨始终埋着头,做她手里的事情。柜台太高,我只看得见她的头发。不过,她知道我在等。她就是这样,总要让人等上一阵,才会搭理你,显示出她手里的活比你重要多了。等到一定的时候,也就是顾客快要失去耐心,快要生气,要说指责的话时,她才抬起头来,瞥你一眼,看起来很累,又很严肃的样子。

她肯定还是那样。我耐心等着,我要让她知道我比她有教养,所以我会一直等着。等她过意不去,抬起头来,问我的名字,然后把信递给我:“给,你的邮件!”

我会像成年人一样,很严肃地接过来,我的邮件。然后,我就看见小根的字,小小的,笔画很认真,像很多小苍蝇被串在一起。有邮政编码,有地址和我的名字,还有他的地址和邮政编码。

我希望他把我的名字写得漂亮些。他会的。

事情和我预想的有些不同。

当我快要接近邮局的时候,那玻璃门里的一个身影让我突然愣了一下。

我犹疑着,心怦怦跳起来,站在街边,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天气虽然很热,他却穿制服,好像刚刚从外省到达此地。他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又走上一小段,更接近邮局一些,但只是在街的对面警惕地张望。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那里有什么情况,我会不等他们发现我,立刻像一个灵敏的原始人那样,转眼消失。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它通向一个大楼的停车场。我可以先跑进停车场,再转出去,总会有出口。如果出口被堵住,我甚至可以跑到大楼里藏起来。

再近些,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警察,比划着手势,和邮局的阿姨说话。她显然对他,或者是对他所说的事情十分重视,因为她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站起来和他说话。

之后,他转身去柜台外面有电话机的格子间,开始打电话。

我认出来了,他是马叔叔,那个风镇的警察!

我撒开双腿,向停车场的方向狂奔。但我没进去,一瞬间,我想到了它里面和出口的摄像头,立即做了另外的决定,折向西边的街道。

太阳底下的热风在我耳边呼呼响,我脑门发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把我的肋骨撞疼了。

我像惊马一样奔跑。

我又像旋转中的风页,转得越快,越不会被人看见……

80

我回到黑色爱丁堡,迅速把自己的窝从四楼转移到八楼,然后一直藏在那里。

为了阿星、阿黄能够找到我,我像十八世纪的英国贵族那样,扯下自己衣服上的一颗扣子,和小木棍拴在一起,做成暗号。我忘记了这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方法。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忐忑不安。大楼里许多原来该是里间的地方,现在却没遮没拦地暴露着,那些没有完工的水泥预制板台阶,也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个应该装玻璃幕墙的回廊,空荡荡地,散落着干枯的紫荆花朵。

每到一定的时候,具体来说,就是每天中午,只要天气晴朗,江对岸的一群鸽子就会飞来,歇在四楼宽阔的回廊上。它们那么从容,对我熟视无睹,让我感到安心。

你不如一只蟋蟀,它们可以藏进土里,可以在黑夜里大唱特唱,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你更不如一只鸽子,它来去自如,可以飞在天上,也可以在堤岸散步,在楼顶东张西望。你哪里都藏不住,因为你是一个人。

很多时候,我趴在帐篷里,看那些鸽子。

它们真漂亮。它们的身体雪白、蓬松,脖子有节奏地抖动,发出“咕咕”的声音,尖尖的小嘴和红色的圆眼睛非常精致,两只小小的脚爪也很精致,迈着均衡而有弹性的步子。

有时候,白色的鸽子群中,会有一只灰色的鸽子,它缓缓的踱步,看起来格外气度不凡。

我记起来以前读过的一本什么书中,讲鸽子给人送信的故事,它们从北方到南方,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按照主人的要求,把重要的信息送到收信人手中。

我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小片纸,在上面写几行字,卷起来。

我等待着,等鸽子们离我更近些。它们虽然对我不理睬,却也并不向我靠近。我怕惊动它们,不敢有什么动作。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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