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平芜(三)(2 / 2)
嘉婕妤紧紧用帕子捂住脸,咬紧了牙关,宁死也不愿开口。
“那皇后为什么没有告诉皇上,而是把这些事都压了下来?”傅菱荷只得转圜道。
嘉婕妤没有理会她的提问,而是伸出枯瘦苍白的手指,一件一件数着:“兴元十四年八月,将我叫到德宁宫用价值不菲的臂钏诱惑我,装成真心赏识我的样子,实际上在那臂钏里藏了十足十的行离草,让我更容易怀胎,却是以自己身子虚弱为代价;九月,派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向邱美人透露父亲被弹劾的假消息,让邱美人被降位,给了她东西安抚笼络她,又扰了你的侍寝,可谓是一箭双雕;十一月······你知道赵婕妤的怪病为什么会让皇上那么厌恶吗?明明是用些膏药就可以治好的事情,又是她吩咐御医所不准好好医治,拖得越来越严重。
“四月,你提携邱美人上了位,我看得出来你的挑拨之意。秦氏没有直接责骂邱美人,却设计让她滚下了台阶,再也不能起舞——你难道没看出来邱美人的走姿再也不像以前一样了么?六月,推柔美人入水的事我不知真假,可她做了那么多恶事,算在她头上也不算冤枉。又到八月了,她将九寒汤掺进了我的饮食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知道她会害我,可我总不能不吃饭、不喝茶、不穿衣,我还想活下去,我不信她有胆量真的置我于死地,好歹我也是为她卖过命的,但我还是高估了她的良心。
“我相信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也有证据——不管是你暗中查访到的还是她无意中说漏嘴的。可是嘉婕妤,这些不足以置她于死地,连她推柔美人入水,皇上也只是将她贬为妃,除了因为朝中还需要用到她父亲,对她也是有情分在的。”梅香阁内脂粉的香气那样粘腻,傅菱荷用手帕擦着鬓角,内心一片混乱。嘉婕妤病得昏天黑地,小产后除了复位那日赴宴外,就没有出过宫,不知道秦氏已经倒台,还在求着傅菱荷帮她检举。她故意不透露这个消息,就是想看看她从前的爪牙所说和皇帝知晓的是不是一样。如今几乎全部都对上了,她反倒可怜起嘉婕妤来,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秦氏被贬为更衣的事情,让嘉婕妤能好受些。
嘉婕妤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胸膛上下起伏了片刻,竟是吐出了一口鲜血。傅菱荷暗道不好,她恐怕是快要下世的光景了,赶紧将芙蓉叫过来:“快,快去给嘉婕妤煎药!”
“如果我告诉你,是秦氏害死了惠文妃,皇上会不会将她打入冷宫?”
有片刻诡异至极的安静,傅菱荷从没想过惠文妃的死不是意外:“不都说惠文妃是难产死的么?而且她生前那样与世无争,秦氏为什么要害她?”
“我告诉皇后以后,她不告诉皇上,是因为她还想留着秦氏帮她,帮她制衡敏淑妃——”嘉婕妤颠三倒四又回到之前的问题去,“她,她装得那样贤良大度,其实和秦氏也是一丘之貉,我冒着性命的危险向她检举秦氏那么多的罪证,她也只是让我复位美人,我恨她,我恨她!
“秦氏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皇子站稳脚跟,可她万万没想到惠文妃的四皇子出生以后,皇上宁愿将他养在教养所也不给她,她说后悔杀了温贤妃,不是因为心疼性命无辜,而是怕留下把柄被人算计······”
傅菱荷想起老实憨厚的惠文妃,不知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望着年幼的四皇子是多么心如刀绞:“秦氏是怎么害的她?”
“具体的我不甚清楚,虽然当时我还是她身边的一条狗,她倒也没傻到一五一十跟我交代她是怎么做的。她只是说,谁都不能阻止她把四皇子抢过来,养在自己的膝下。”
“那你小产的事情应该就不是她的手笔。如果你能生下皇子,那顺理成章就是她的,她没道理害你。”傅菱荷本来想让她好好提防暗中算计她的人,可看她不久于人世的样子,知道自己说这话也是徒劳了。
“我今日找你来坦白坐过的所有恶事,也就没有做再活着的打算。你若恨毒了我,便给我配一剂断肠药吧,我不会反抗的。”嘉婕妤神色平淡,像是在给下人吩咐午膳吃什么一样。
“唐惠,告诉我,你有在背后害过我吗?”傅菱荷浑然装作没听见,言笑晏晏地替嘉婕妤披好外裳。
嘉婕妤听到自己许久没人叫过的闺名猛地一震,一双大眼睛在消瘦的脸颊上显得格外骇人。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傅菱荷,足有几分钟的功夫,定定道:“从来没有。”
“好,我相信你。我没有那么疯癫刻薄。我最多也就是把你先前轻慢我的那些言语再还给你——其实我连这么做也不想了。好好照顾自己,你罪不至死。”傅菱荷笑了笑,将那盏普通茶叶泡的茶放下,径直起身离去。
“傅姐姐,对不起,你可否再坐坐,我还有——”
“有话不必跟我说了,秦氏被贬为了更衣,不知可否让你安心养病。”
傅菱荷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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