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朔风(三)(1 / 1)
柔婕妤是在三日后疯的。她刚刚醒来时,从床上坐起来就让白桃和芳草伺候她梳妆打扮,浑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可脱下寝衣穿上宫装时瞥到了自己空荡荡的小腹,便突然尖叫一声,把手边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她的力气惊人,两个柔弱的宫女根本拦不住,只好把小太监叫进来给她灌凝神静气的汤药。喝了一碗后没到半个时辰便又发作,如此折腾了一天,终于惊动了皇帝。
“柔婕妤是头一回怀胎,骤然失子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你们好生宽慰着她,不许再提孩子的事,也别提其他的皇子公主。”皇帝看着双眼通红的柔婕妤不免怜惜,想坐到她身边安慰几句,柔婕妤却剧烈地挣扎,不让任何人靠近。若是让主子伤到了皇帝,那自己的小命就难保了。白桃只能拿肉身挡着柔婕妤,皮肉都被柔婕妤的指甲划出了鲜血,看着也着实恐怖。
“皇上,皇上,到底是谁要害臣妾的孩子?”柔婕妤喃喃自语着,她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看上去在崩溃的边缘。
“朕正在让审察司帮你探查着呢,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皇帝这样说着,不免去催促审察司的提督汪正,汪正却哭丧着脸表示什么也没查出来:柔婕妤的衣食住行都是被将近十个宫人围着伺候的,他亦去查看了太医院开的药方等物,严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断然不会有什么异常。如此一来,皇帝也相信了是柔婕妤自己体弱保不住龙胎才小产的。
柔婕妤断断续续闹了两三日,又吃了一副汤药后忽然安静下来,一连睡了五六个时辰,醒来则又换了种疯病:像被抽去了三魂六魄似的,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白桃端来茶便喝茶,芳草端来膳食便吃饭,只是一个字也不说,一脸温柔而诡异的笑容,时不时抚摸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这样比大吵大闹更加瘆人,芳草实在熬不住,又去禀报了皇帝。
皇帝也有些不耐烦了,随意甩了甩佛珠道:“朕已经让审察司审着了,几乎把后宫翻了个底朝天,根本就没人对她的孩子动手脚,只是她自己体弱命不济罢了。要说有可能害了她的秦氏朕也赐死了,还能是朕的错不成?你让她自己好好想两日吧,朕今晚去睦美人那。”
柔婕妤的失宠让后宫众人都松了一大口气,甚至觉得大快人心。自从她疯了后,皇帝终于回到了从前雨露均沾的样子,温才人、睦美人、傅菱荷、邱婕妤,还有敏淑妃和皇后那都时不时去坐坐,隔三岔五还会给些赏赐,甚至叶婕妤和赵婕妤这种失宠许久的嫔妃住处也会去一两次,让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至少不用被见风使舵的内事府刁难了。
“皇上,臣妾听闻柔婕妤抱病数日不见好转,特意请了星宿局的人来测算,林正使说是柔婕妤今年星宿不利,须得几个与她八字相近的女子入宫添一添她的阳气。正好皇上已经一年多没选秀了,臣妾便选了四个和柔婕妤八字相近的女子来侍奉您,也算是给她冲冲喜。”皇后将写着四人姓名、生辰和家世的花名册递上来。
“这几个女子倒算年轻,看画像也貌美,皇后有心了。”皇帝将花名册翻了翻,轻轻颔首道。
皇后拈起果盘里一颗枇杷慢慢地剥着:“宫里家世显赫的嫔妃不少,臣妾恐选了名门望族的新人进来陡生风波,便挑的都是小官之女,料定她们能安分守己。封号和位分还请皇上定夺。”
皇帝托腮想了想近日读过的诗书,随口便道:“朕前几日读一篇咏荷花的杂文写道‘近看唐突、远观朦胧,谁解清灵香韵’,便将清灵香韵四个字作封号,都封为宝林,教习一周后入宫吧。毕竟只是小户人家,日后慢慢擢升也不迟。”
一周后,清宝林卢氏、灵宝林谢氏、香宝林佟氏、韵宝林顾氏便都入了宫,安排在春花殿与秋月殿里。四人不管八字是不是真和柔婕妤相似,外貌倒都颇有几分她的神韵,因着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谈吐也比柔婕妤更体面些。由于她们都是皇后亲自安排入宫的,虽然只是宝林,众人却也不敢怠慢,都以妹妹呼之,还给了不少应酬交际的礼物。
“妹妹今日可去看了那四个新人入宫?一个个跟鲜花儿似的,我看了都心动。皇上也真是好福气。”潘淑容来到皙华宫,熟门熟路地坐下给自己倒了茶喝。
傅菱荷淡淡一笑,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因贪睡而有些毛躁的鬓发:“我如今越发爱躲懒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就睡下了,才没空去看她们。何况早膳未得好好吃,饿得七荤八素的,怀胎真是个难事。”
“不瞒妹妹说,我也实在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皇上并不常来我这,我也不算福气好的体质,想来也是难过。”潘淑容看着傅菱荷微微隆起的小腹未免有点心酸。
“姐姐怎么这么说自己?你一定会有孕的,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如今我是不能侍寝的,皇上知道咱们交好,必定去你宫里多坐坐。”傅菱荷宽慰道。
两人正闲聊着,焕月慌慌张张地闯进来禀报道:“两位娘娘,明光斋走水了!”
“这是怎么回事?”傅菱荷赶紧坐起身来,虽然柔婕妤现在不用她管了,但走水可不是一件小事。
“柔婕妤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祭祀用的香烛纸钱在明光斋里祭奠她死去的孩子,结果,结果把香烛弄翻了,已经叫人去救了,可是火迟迟没有灭的意思。”
“我从小到大也虽不能进祠堂祭祖,到底也看过那些东西,按理说几根蜡烛着的火不至于十分难扑灭。难不成是——”潘淑容打了个寒战,“柔婕妤失了孩子万念俱灰,想要自焚?”
“她那样美貌,亲生父亲又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日后有的是机会再得怀胎,不可能糊涂至此吧。嫔妃自戕可是大罪,要株连九族的。”傅菱荷断然不敢赞同,“柔婕妤的胎说来也怀了四五个月了,眼看再熬一半时间就能生产了,却没了指望,谁能不心痛呢?”
“柔婕妤现在怎么样?”潘淑容又追问道。
焕月摇摇头:“奴婢只是匆忙听了一耳朵就回来了,听说没什么大碍,也没昏倒,但是一直不说话。”
明光斋已经全被烧成了断壁颓垣,一行人去了都没处坐,皇帝只好叫随行的温鸿和郑德等人去别处搬些座椅坐在小院外面的长亭里。皇帝居高临下,铁青着脸看着小太监收拾一片片残骸,重重地捏了捏盘着的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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