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乡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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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年过节或农闲时,又用黄泥与铁丝糊个小风炉,下面用松木油伴柴块生上火,上面搁个陶瓷罐,放上半罐菜油,沸上些油灯果和油条来卖。

  松木油也是土话,即松明子,是松树上已经油化的那一部分,劈下来可以生火,也可以当火把,夜间用作照明。

  既然不癫,还会生活自理,还会做油灯果,那应该叫她“阿娇婆婆”才对,秦时月真诚地对村民们说。

  吃完六个油灯果,他用阿娇婆婆提供的毛纸擦了擦手上的油腻。

  阿娇婆婆说,当年在朝里做官的董邦达,在皇帝身边吃完肉夹馒头时,也是用这个毛纸擦手的。

  孩子们听了,开心得哈哈笑,说她真是“癫婆”,要不怎么会说这样的疯话——皇帝的事老百姓哪里能知道呢?

  阿娇婆婆于是很耐心地跟大家讲这个故事。

  董邦达此人,秦时月是知道的,秦梦人,是个私塾教员出身的进士,后来官至尚书,工书画。

  他年轻时曾在壶溪一带教书,卖大字。

  其儿子董诰,也是个书画尚书。

  父子俩均享有御赐紫禁城骑马的特权。

  但皇帝吃不吃肉夹馒头,时月就不知道了。也许吧,好东西人人爱吃,不分皇帝与平民。

  肉夹馒头是壶溪、庙下、凤梧一带最丰盛的食物之一,一般只有婚宴、寿宴和上梁起屋时才能吃到。

  这等地方美食,老董与小董推荐给皇帝吃,也是极有可能的,呵呵。

  阿娇婆婆能把这样的故事分享给自己和孩子们,想是她今朝开心了。

  可她的话马上招来村人的反驳。

  有人说:“阿婆啊,侬又是奈个(吴方言,“怎么”之意)晓得人家做官的是用毛纸擦手的呢?”

  阿娇婆婆说:“侬阿婆什么东西不晓得?红还晓得,皇帝吃完肉,是用绸缎擦手的,结果越擦越油。他看到董邦达的手干干净净,忙问怎么回事。董邦达说是用家乡的毛纸擦的。结果,毛纸就成了贡品。”

  孩子们听了,再次“咯咯咯”笑起来。他们为家乡的毛纸被皇帝看上而开心呢。

  有一个机灵的孩子问:“那皇帝用毛纸擦屁股吗?我们都用它擦的。”

  “屁股也擦,手也擦,”  阿娇婆婆说,“自从有了红得个毛纸,皇帝只要有擦不干净的地方,都用它擦,一擦就好。”

  孩子们“哄”的一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还重复着“红得个毛纸”这句话……

  “红”与“红得个”,都是庙下当地的土话。前者是“我”之意,后者是“我们的”意思。

  时月想,这阿娇婆婆其实聪明着呢,还是个“开心果”。见时候不早,便与牛爷告别了老老小小的村民,向着甑山进发。

  牛爷也吃得开心,骑了头牛在前面卖力地引路,嘴里叫着“嗨糗嗨糗”。

  牛虽然走不快,但牛背上的牛爷一路上给秦时月讲了不少当地的传说。

  秦时月故意问:“庙下这地方虽然靠近大山,但也只是个半山区,因为庙下畈不小,老百姓的耕地有保障。当年日本人来过吗?”

  “来过的,”牛爷说,“他们将手榴弹往阿毛讨饭头颈里一挂,逼他带路,要去分江关渡口。阿毛讨饭活相(方言,“灵活”之意),将他们带到了凤梧,趁日本人吃饭时钻进了黄山的柴蓬里,逃了回来。”

  “后来呢?日本人没有回来报复?”

  “没有。那时日本人已经勿大相干了(方言,“不行了”之意),于是又抓了个向导,带去了分江关,却遭到国民党挺进队的伏击。日本人一怒之下,一把火将分江关最大的十间四厢烧了。”

  那日本人后来有没有来过这里呢?时月问。

  听说后来又来过的,是支小部队,没有几个人。他们在上黑松岭前,还围着某人家的水碓看了老长时间。牛爷说。

  水碓是南方山村特有的一种动力设施,用来加工食品。

  它常用凿通了的树木或毛竹当管道,将泉水从山上引下来,冲击竹木制成的大圆轮,使它产生旋转,带动一根杠杆,让它产生上下击打,从而达到将稻谷、米粒等舂碎的目的。

  水碓对人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力都很大。那巨大的木桩在哗哗的流水声中产生的上下击打,震耳欲聋,令人胆寒。

  面对这种古老的设施和震撼人心的场面,日本人觉得新鲜,很正常。那时,或许他们还意识到了什么吧?譬如中国人的智慧,譬如中国悠久的历史与古老的文化,等等。时月想。

  那后来呢?他问。

  后来就上了黑松岭,不见了。应该是往永王或乌龟潭方向去了吧。牛爷说。

  也就是说,日军在甑山一带失踪的事,庙下人并不知情。那这事与庙下,估计就没什么关系了。要不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月想。

  经过桐荆坞,攀上青草岭,两人在山涧中饮马,饮牛。

  时月问牛爷,当年与你哥发现金鳖,是在哪里?

  牛爷说,就在前面隔两座山岭的一条坑道中。

  那里有人烟吗?有人住吗?

  没有的。上下都没有人住。但古时候听说上面有个庙。

  那庙还在吗?

  小时候上去时,房子没有了,墙脚还在的。庙下老辈手里的人叫它“佛田鸡”。

  那上去方便吗?

  不方便。那个庙基所在的地方十分特别,下面全是很陡的石塔。只有从南坡上去,登上双弓尖后往北面翻下去,反而稍微容易进一些,但要翻山越岭不少时间。

  两人一问一答。

  时月想,那今天还是从南坡的古道登山吧,爬到哪里算哪里。佛田鸡的事,下次再说。

  此后,他们将牛马放在岭上吃草,钻进林子开始登山。

  对于自己的坐骑,秦时月是十分放心的。

  这马产自西康甘孜大草原,是匹烈马。他游历时偶然遇见,亲自驯服后带回来的,一般人根本就近不了身。

  旧檀有《接峰塘》诗相记:

  马蹄南去绝尘垢,

  满目青山如画开。

  忽遇小儿塘坎立,

  童声清越问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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