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日孤城闭(2 / 2)
王贤躲在暗中,故意没有去管这帮细作的死活,他就是要看看,这些素日里经过严格训练的小宫女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到底有没有一个能稳如泰山、随机应变的。
这更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实战考核,虽残忍,却最能优胜劣汰。
就这样,王贤发现了曹静和。
在别的细作都着急地寻找着王贤、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曹静和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变化,凭着外面的打杀声和火光,估算着敌方大概在什么方位,预计多久能杀进宫来。
王贤终于现身,把曹静和从一众细作里单独带了出来。
其他细作可以承担别的任务,但这个任务只有交给曹静和,他才能放心。他要把她放在戎狄人的眼皮子底下,放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而且时间注定不会短,可能需要很多年。
这不仅需要沉稳机智,还需要有一颗大心脏,如此才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初心,坚决不叛变。
彼时,外头已是战火连天,戎狄人随时都有可能攻破宫门,王贤带着十六岁的曹静和抄着宫里鲜有人知的小路,来到一个少年面前。那少年穿着御前侍卫的束袖锦袍,握着一把长剑,好看得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似的。
那便是少年唐玉,那年,他也才十七岁。
“他叫唐玉,是我的学生,昌平侯府的六公子。”
王贤向曹静和引荐了唐玉。
唐玉虽是嫡子,母亲却被姨娘毒害而死,父亲宠妾灭妻,只装作不知道,不肯为唐玉的母亲做主。从那以后,父子二人便决裂了。
昌平侯为了不每日面对唐玉的冷脸,就把他送进宫做了御前侍卫,但年少的唐玉依旧跟着恩师王贤刻苦读书,渴望日后考取功名。
长安沦陷那日,昌平侯带着一家老小匆忙逃离,全然不顾在宫里做御前侍卫的唐玉,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了一样。
但其实就算昌平侯想来救他,他也不会跟着父亲走的。
恩师王贤早就告诉过他,以戎狄如今的势头,长安只怕迟早不保,戎狄人可能已经把手伸到了大周的朝堂里,那么大周也不能坐以待毙,他们也需要把自己人送去戎狄的王庭里。
而这个人选,正是唐玉,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代号——苍鹰。
戎狄杀进宫里时,许多御前侍卫为了掩护皇室宗亲们逃离,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唐玉却是为数不多的叛降者。
他打开宫门,迎戎狄人进宫,继而成为了宫门的守将,替戎狄人看家护院。
当然,戎狄人一开始自不会完全信任唐玉,他今天能背叛大周,日后难保不会背叛戎狄。可是戎狄若想尽快收服人心,拿下中原,确实需要任用一部分汉臣。
于是唐玉做了值守宫门的副将,上头还有戎狄的长官盯着他。
从那时起,曹静和的身份便是唐玉的妻子,代号为雪雁。
王贤还需辅佐玄宗皇帝,临走前只匆匆交代,戎狄王庭里可能还会有不少汉臣,其中有一个人也是他派去的细作,是他们夫妻的上线,代号山鬼。但此人的真实姓名究竟叫什么,王贤选择守口如瓶。
多一个人知道,山鬼就又多了一分暴露的风险。
这个山鬼是能和王贤直接联络的人,是王贤手下最高级别的细作之一,八年来,山鬼总是把戎狄朝堂上的重大决策传往新都汴京,并把王贤每个阶段的最新密令传给唐玉和曹静和,请他们想办法配合行事。
唐玉身在宫门守将之位,在慢慢取得戎狄王庭的信任后,时常能获得有价值的城防信息。另一边,曹静和会以官太太的身份,去结交戎狄上层的贵妇人,试着从她们口中套出她们男人近来的一些动静。
就这样,他们三个人用八年时间慢慢把手伸进了戎狄王庭的内部。可这八年,属实是太孤单了,他们没有真正的朋友,不能对任何人用情,哪怕这个戎狄人对自己再好,他也是敌人,他们迟早会道分镳扬。
鹰和雁明明都是这世间最自由的飞鸟,遨游于天际,无拘无束,可他们俩却被困锁在这座被敌人占据的故都中,眼看着自己的家国从如日中天到江河日下。
戎狄人把长安变成了他们的京城,长安从意义上也就彻底与其它城池割裂开了,它再也不是从前的长安了,它就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父母只顾着自己逃命,让它落在了贼人的手里,身世浮沉,全不由己。
在这座落了锁的孤城里,不管你是鹰还是雁,都休想飞出去。
一晃,就是八年。
就在三个多月前,曹静和跟唐玉忽然收到了山鬼传来的急信,戎狄人好像发现了他们的据点,他们需尽快转移。
若想逃出被戎狄人严防死守的长安谈何容易,但曹静和与唐玉还是紧急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
半路上,唐玉忽然打开水壶,让曹静和喝水,曹静和没有多想,就喝了。
八年并肩作战的情义,她太信任唐玉了,以至于根本没想到唐玉会给她下药。
等她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破庙里的佛像后面。
戎狄王庭对中原文化十分了解,知道中原人信奉神佛,入侵长安那日,戎狄的皇太子在佛像前大开杀戒,结果被轰然倒塌的大佛活活砸死,肠子肚子流了一地。
从那以后,戎狄王庭开始忌讳那些神像,也害怕佛祖会诅咒他们国运不得长久,所以从不敢在寺庙造次。
唐玉把曹静和丢在那里,是最安全的。
细心的曹静和很快就在周围发现了熟悉的脚印,竟是往反方向去的——唐玉又折回去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们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了,根本逃不出长安,戎狄人很快就会追来。唐玉这时候可能已经回到他们的家中,用自己做诱饵,帮她拖住戎狄人,给她争取逃走的机会。
原来他从没想过要和她一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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