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是非本无言(1 / 2)
不大的房间里点起了安神的熏香。
唐玉服过了药,躺在干净柔软的床榻上,已经睡去。
长孙延昆来为唐玉诊治了近一个时辰,又是灌药,又是施针,才把唐玉的小命捞了回来。
唐玉的脏腑本就被毒药侵蚀,变得十分虚弱,又在水窖里受了寒,催发了余毒,险些丧命。
但是唐玉身体的自愈能力非常强,只要能得到及时救治,他就能从阎王殿外还阳。上次在长安就是这样,这次在汴京亦然。
当时,唐玉晕倒在昌平侯府外,曹静和本欲扛起他的手臂,带他去曹守拙等候的地方,看看曹守拙还在不在。
可谁知,有一辆马车出人意料地驶入了巷子里,那马车的车夫看上去很是陌生,并非熟人。曹静和一惊,一时不知是何人来此,却忽见曹守拙已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冲她招手说:
“静和,快带唐玉上来!”
曹守拙确实没有在原地等够半个时辰,而是提前跑了。当然,他不是回府睡觉去了,而是从府里牵了一辆马车来。
曹静和说昌平侯不喜欢唐玉,曹守拙便料想昌平侯府突然把唐玉带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估计唐玉这两日定是受了大罪了。
于是,他便提前回府去牵了马车,又在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棉被,准备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拿大陶罐装了满满的热水,又备上几副干净的手帕。
果然,马车刚驶入巷子,曹守拙就看见曹静和正吃力地想把晕倒的唐玉扶起来。成年男子的体重与女子相差很大,曹静和再是身手不凡,唐玉也已经昏迷不醒,没有丝毫自主起身的力气,整个身体全压在曹静和身上,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唐玉从地上拉扯起来。
曹守拙跟车夫连忙下去搭把手,将唐玉扶上马车,把他放到铺好的褥子上。曹静和用马车里备好的帕子蘸着陶罐里的热水,轻轻帮唐玉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又帮他把脸和手擦洗干净。
马车一路疾驰,赶回了米糕铺子的后院,曹静和派陈平赶快去普济堂请了长孙延昆,这才终于把唐玉救了回来。
只是经此一劫,唐玉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身体又弱了一些。
曹静和坐在床边,看着尚未醒来的唐玉,担心不已。她也不知道江沧帮忙寻的那味药到底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抵达汴京。她实在是不想看唐玉一直受这样的折磨。
这时,曹守拙从外间走了进来,他很自觉地搬了一个绣墩,坐到曹静和身旁,伸手握了握唐玉的手,倒是真情实感地叹息道:
“这可怜的孩子,你说昌平侯到底是发的什么疯?这可是个嫡子啊,多少高门大户都把嫡子当珠玉一般稀罕着,我曹守拙更是一辈子也没盼来个儿子,他昌平侯怎么能如此变态地折磨唐玉?”
“昌平侯本以为唐玉会死在长安,可他没死,昌平侯便怀疑唐玉勾结了戎狄,做了叛国的事。他怕自己日后被人诟病,被皇上猜忌,便打着大义灭亲的旗号,逼唐玉自尽。”
曹静和说完,抬眼看了看曹守拙。她也很怕曹守拙会再追问,唐玉在长安到底做什么,他们俩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她甚至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说辞,给自己和唐玉编一段正常人的经历。她是细作,具备随时随地撒谎且心不惊肉不跳脸不红的本领,便想着先搪塞一下曹守拙。
曹静和与唐玉到底是不同的。
唐玉希望小七早一点恨他,早一点解脱,他与小七的感情太深了,与其让小七日后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叛降的消息,再歇斯底里地来质问他,他宁可自己亲口承认,让小七先一步死心。
可曹静和不同,她渐渐意识到,她与唐玉现在势单力薄,想在汴京行事,很多时候都不能没有曹守拙的帮助,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在曹守拙心里“塌房”。
然而,就在曹静和刚想开口,试图解释一些事情时,曹守拙竟先一步开口道:
“这件事,昌平侯属实武断了。”
他侧目看向自己的女儿,脸上竟是少有的端正神色:
“静和,你记着,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非黑即白的,也并非所有事都分是非对错的。很多时候,在白与黑之间,还有一道灰。当初是昌平侯把唐玉扔在了长安,自己带着一家老小逃命,他想过唐玉的感受吗?那几年,长安那么多老百姓,不都是被迫在戎狄的压榨下苟活着吗?人只有先让自己活着,才能去谈报仇!若是一个两个全都迎着戎狄的利刃血溅当场,大家全死光了,还谈何驱逐戎狄?”
那段被戎狄压榨了八年的日子,并不只是属于长安百姓的八年,而是属于所有大周百姓的八年。
大家表面上的顺从与胆怯,给了戎狄莫大的成就感,他们开始狂妄自大,以为汉人所谓的骨气也不过如此。可他们却不懂中原有个词叫做蛰伏,更不懂中原有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大周用八年时间治愈自己的累累伤痕,并疯狂长出血肉。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有志青年从大周的东南西北赶来,拿起武器,加入前线军营。戎狄节节败退之下,长安的百姓们也终于奋起反抗,在民间自发组成军队,偷袭城门守卫,放火烧粮仓,用各自的方式给戎狄带来一次次打击。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来日手刃仇敌。
长安不仅仅是可悲的故都,更是充满传奇色彩的一座英雄的城池。人们不该只看到长安被攻破城门的耻辱,还应该看到它重新站起来的坚韧;人们更不应该只看到长安百姓的投降胆怯,还应该看到他们八年来的忍辱负重。
人,首先要活着。
有人,才能有国。
这个道理,连贪财好色又怕死的奸商曹守拙都明白,而那清高自傲把名声看得比命重的昌平侯却装聋作哑。
曹静和认真地打量着父亲,她终于发现,曹守拙也不是一个仅用非黑即白就能去评判的人。
他唯利是图,他胆小怕死,大周打了八年仗,他不出一分力。可他却在戎狄以高官厚禄抛来橄榄枝的时候,做到了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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