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盘算(2 / 2)

加入书签

  她怔怔地伫立原地片刻,又有羽林卫将死去的工匠抬来,核对身份,盖上白布,又匆匆离去。

  世间就这样倏忽又添冤魂一缕,工匠都是年轻儿郎,不知他们背后又有多少白发人将要恸哭着送走黑发人,也不知他的家乡是不是有倚门盼归的妻儿。

  薛真卿想到此处,发足狂奔,逃也似地离开了摘星楼工地。

  融雪湿了她的外衫,渗透了内里,刺得她脊骨生寒。

  ……

  雪无声下着,天地间一片苍苍茫茫。

  白皑皑的积雪下掩盖着淋漓的鲜血和肮脏的阴谋,粉饰着大燕最后一个太平正月。只待春至,日头一烤,恐怕就会露出这白雪粉饰下的满目疮痍。

  ……

  薛真卿明敏高智,算无遗策,如她所料,医牢里的周适畅一开口攀咬“卖放工匠、收受贿赂”、“以次充好、贪墨拨款”是受户部侍郎郭元常教唆后,整个户部从上至下人人自危。

  平日因为要替六王爷、替东宫敛财,户部的几个堂官要员干净不了,又为了掩盖真相,对手下臣工多有收买。”

  “所以,整个户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相互掣肘也互为同谋。没有一个人的手上是干净的。

  刑部和御史台还没开始审,户部里头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了相互揭发,只求坦白从宽、从轻发落。

  陈年旧案越扯越多,犄角旮旯的藏污纳垢也被抠了出来。

  有些事情皇上慕容煜都心知肚明,但他也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当年刚刚继位,世道不顺的那几年,有些能揭过去的案子都揭过去了。

  御史大夫颜馥节作为三朝元老,虽是言官应当直言进谏,但他也有他为官的方圆。

  摧枯拉朽,呼喇喇工部和户部倒台了一大批官员。

  “这案子不能深究了。”颜馥节在御史台的值事房里,轻轻阖上案头的供词,捏了捏眉心,自言自语道,“再审就要触及官家秘闻,伤及高高在上的惶惶天威。”

  当即吩咐下去,“除了摘星楼一案以外,牵扯出的旁的案子先搁一边,证词也只挑和摘星楼工事卖放工匠、贪墨拨款有关的摘录,旁的那些有的没的不用上呈,免得污了圣听”。

  “贪墨拨款”的罪名好理解,便是呈报的材料用量虚报,或者在原料上以次充好,将户部根据造价预算发放的拨款克扣下来,公饱私囊。

  “卖放工匠”,则是这次坍塌现场出现“人尸不符”的根本原因。

  所谓“卖放工匠”是指,私底下收受工匠贿赂,免除他们每年应当服的劳役,找其他人来冒名顶替,或者,有更甚者,违令拉来壮丁代替。

  颜馥节为官清廉、直言敢谏、忠义耿介、是非分明,但他也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三朝元老,他知道的太多了,要让天下安宁,有些事情必须深究,而有些则只能装傻充愣、后知后觉,能揭过去的就睁只眼闭只眼揭过去。

  光一宗摘星楼坍塌案,六部里头倒了两个尚书,两个侍郎,牵扯户部、工部臣工无数,又有一路攀扯上六王爷和东宫的势头。

  御史大夫颜馥节深知,六部尚书位高权重,皆为皇上心腹,也是大燕一个个利益集团的代言人,倒一个,可以视作整肃吏治,需要敲打一二、以儆效尤。

  如果接二连三的有尚书倒台,传递给天下黎民百姓的讯息则是各个利益集团相互倾轧,世家、门阀间的对抗,而皇上对其已经无法制衡管束,到了那时便是朝中不稳、社稷危脆。

  还有,皇上慕容煜和六王爷慕容烨当年的龃龉……御史大夫颜馥节时任太子太傅,教授少年时期的慕容煜汉文化,对当时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他明白皇上对六王爷除了兄弟手足之情以外,更多存的是亏欠之意,否则兄弟之中怎会独独让他留在皇都?一般牵扯到六王爷的,只要不太过分,不涉及社稷根本,皇上巴不得赶紧翻篇。

  可是摘星楼坍塌案,偏偏有“有心人”要往六王爷和东宫身上扯……

  为今之计,只有让工部、户部的堂官、臣工尽快闭嘴,让在坍塌案中伤亡工匠的家属得到安抚,才能在挖出更多旧事尘垢、腌臜淤泥之前,平息事态。

  “抄家,找出贪墨罪证,对此案浮在表面的几个人——工部侍郎、工部尚书、户部侍郎、户部尚书进行严惩,并证明六王爷和东宫与此案无关的清白,才能除患宁乱。朝中不能乱,和事不表理。”御史大夫颜馥节心意已决。

  在他请求圣谕对涉事两位尚书府、六王爷王府进行搜查的时候,已经有人偷偷报信于医牢中的周适畅。

  “御史台和刑部也要有证据才能定罪。没有罪证,便不能落实贪墨和卖放工匠的罪名。”医牢里有人用银针扎醒了周适畅,让他保持片刻神智清明,听他把话讲完,“如若信得过薛敬辞先生,那便把家产交由薛先生转移。”

  “薛先生说过了,定保周侍郎平安,只要您给他家产的三成,算是补给他这些日子打通关节的运作。”

  “待您逃出生天,定将剩余家产悉数归还。”

  “薛先生的原话是‘你我登阁入仕,伴君如伴虎,日日如履薄冰,栗栗危惧,为的不就是这白花花黄澄澄的东西吗?这些玩意儿使到位了,便能扭转危局。命在,您还有七成。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周侍郎,您可万万不要做出‘有命挣、没命花’的傻事儿来。您的那些财产在哪儿,说与不说,全凭周侍郎一念之间。”

  那人说完,见其依旧踯躅不决,便冲病榻上的周适畅合手一揖,道:

  “话已带到,侍郎三思。”

  言毕,一撩袍摆便作势抬腿欲走。

  “留步!胡太医留步!”周适畅咬了咬牙,冲来人的背影唤出了声。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