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理想(1 / 2)
第一章理想
盛夏的海滨,炎炎酷暑,烈日当头。临港镇地处海滨西部,因紧临海港而得名。由于离海太近,土壤盐碱度过高,所以很少有高大树木的荫庇,只有成片低矮的碱蒿覆盖在广袤的荒地上,大地裸露的胸膛仿佛被烤焦了一般,蒸腾着滚烫的热流,散发出一股海边地区所特有的咸腥味道。这味道混着热气,裹在人的身上,立刻就会凝成一层挥之不去的黏汗,把衣服和皮肉紧紧地粘在一起,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倘若走到阴凉地方歇一歇,待身上的汗水干了,用食指在身上来回蹭几下,再把食指和拇指相对着一搓,立刻就会形成一团黑白相间的沙状物质,当地人称之为盐霜,倘若用舌尖舔一舔,那咸涩的味道足以让任何人皱眉咧嘴、难受至极。
正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热恋中的姑娘小伙儿,也以挑选物品为由,暂时到路边的购物店躲上一会儿。而店里的老板也并不上来招呼客人,只是懒洋洋地斜躺在靠椅上,半眯着眼睛,手里攥着茶壶,嘴对嘴地把凉茶灌进肚子,仿佛他早就知道,此时进店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顾客,跟他们搭讪,只能白费精力,倒不如自顾自地把电扇正对着自己,享受那点热风所带来的似醉非醉的晕乎乎的感觉。
就在整个小镇都处在半昏迷状态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蹬着一辆半新的自行车,从镇外唯一一条公路上缓缓而来。他黑红的脸上经过汗水的冲刷早已沟壑纵横,一双浓眉下,那对清澈的眼睛里闪着憧憬和坚毅的光芒。上身的白色T恤透着汗渍,下身的黑色长裤泛着盐碱,显然,他骑了很长时间的车才来到这里。
进了镇,小伙子不住地向四下里张望,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壮年男子横穿街道,他便推着车迎过去,很有礼貌地问:“大哥,劳驾问一下,您知道环卫局怎么走吗?”
壮年男子看也不看小伙子一眼,一边快速往对面走,一边不耐烦地甩出三个字:“不知道。”
小伙子还想多问一句,壮年男子早已急匆匆地走远了,生怕多停一会儿会被太阳烤焦皮肤。没办法,小伙子只能另找人问路,可是目之所及,整条街道仿佛被扫荡了一般,很难找到第二个人。
最后,他在十字路口的汽水摊前停下来,卖汽水的大姐满脸堆笑:“大兄弟,喝汽水啊?这么热的天,来瓶冰镇的吧。”说着,伸手去拿汽水。
小伙子看了一眼在冰水里镇着的汽水,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地说:“大姐,我不买汽水,我是问路的。”
“问路的?”大姐的脸上顿时没了笑容,仿佛刚开的花朵瞬间就萎蔫了,她没好气地说,“问路的上我这儿来干什么?快走开,别影响我的生意。”
小伙子一愣,极力平复了一下失落的心情,脸上依然挂着笑,刚想再开口,可那张肥胖而世俗的面孔立刻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伙子刚要跨上自行车,身后传来大姐甜腻的声音:“大兄弟,别走哇,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刚才说要去什么地方来着?”
小伙子心中一亮,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小镇乡情。他回过身,立时看到大姐笑魇如花,极像一个肉包子上纵起的条条褶子,即便如此,他依然倍感亲切:“大姐,我要去环卫局,请您给指个道儿。”
大姐凝眉思索了一下:“哎呀,这个地方我还真不清楚,你知道具体地址吗?”
“知道,在光明路上。”
“哦,光明路我知道。可到那儿还远着呢,看你热得这样子,还是先喝瓶汽水消消暑吧。”
小伙子澄澈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他摸了摸衣兜,里面放着临来时母亲给的二百块钱。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可问路的人以后,问道:“多少钱一瓶?”
“冰镇的六毛。”
“不冰镇的呢?”
“五毛。这天儿谁不喝冰镇的?”
“我来一瓶不冰镇的。”小伙子从衣兜里翻出五毛钱递过去。
大姐鄙夷地打量他一下,从汽水箱里拿出一瓶在烈日下晒了很久的汽水。
小伙子早就渴得够呛,他接过汽水,“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个精光。
大姐接过空瓶,用手往前指了指说:“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第四个十字路口就是光明路了,可环卫局是左拐还是右拐,我就不知道了,到那里你再找人问吧。”
小伙子说了声“谢谢”,骑车便走。身后传来低低的两个字——穷样!
到了光明路,他索性不再找人问路,而是推着自行车一处一处地找。终于,他发现了一块很不起眼的牌子,挂在两扇锈迹斑驳的大门的左侧,上面的字虽然掉了很多漆,但依稀能够辨认出“临港镇环境卫生管理局”字样。
“可算到了!”小伙子长舒了一口气,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他推车从小门进去,传达室里传出一个大爷的声音:“喂,小同志,你找谁?”
小伙子停住脚步:“大爷,我叫傅士雷,是咱们单位上个月招聘的大学生,今天是来报到的。”
大爷问:“领导知道你来吗?”
“知道,是张科长让我今天来的,他说来了直接找他就行。”
“哦,是这样啊。”大爷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两点,便说,“张科长在201,你上去找他吧,这个时间应该差不多。”
傅士雷道了谢,刚要走,大爷说:“你把自行车先放到对面的车棚,我给你看着,等安排好了再下来拿行李,省得来回折腾。”
傅士雷的内心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放好自行车,傅士雷一边向楼里走,一边粗略地观察了一下院里的情况:存车的地方虽说是车棚,却只有几个铁架子撑着,上面根本没有棚顶;楼门两侧各有一个长方形的花坛,但里面没有一朵花,只纷乱地长着一些野草;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杂物,显得非常凌乱;地面虽然用方砖砌成,但很多地方早就开始松动,加上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脚一踩上去,稍不小心,就会从砖底下挤出一股脏水,直接喷溅在裤角上;办公楼是院子里唯一的楼,上面镶嵌的瓷砖早已老化,且脱落下来不少,就像一个人的头顶秃了几块,非常难看……一切都显得那样陈旧,一切都不似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只有那已经爬到三楼的长青藤焕发着活力,在骄阳的炙烤下,它们的叶子虽然有些打蔫,但那昭示生命的绿意却格外引人注目。
楼道里静极了,不像有人在办公。他轻轻地敲了敲201的门,没人应声,他又加了点力气,依然没动静,刚想再敲,突然,隔壁的202有人不悦地大声问:“谁呀,这么大声敲门,懂点规矩不?”随之一个和傅士雷年纪相当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硬领白衬衫,笔挺的西裤,黄褐色的皮鞋,是那么地协调和讲究。白净的面庞下,隐隐透出冰冷的表情。追求时尚的分头抹得油光锃亮,眉宇间写满了傲气,虽然有着比较明显的黑眼圈,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足以压倒任何人。
那人高昂着头,眯缝着双眼,很不客气地指着傅士雷问:“哎,你干嘛呢,大呼小叫的。”
傅士雷忙说:“您好,我找张科长。”
“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是新毕业的大学生,被咱们单位录用了,今天我是来报到的。”
“这破地方也有人来!”那人随口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傅士雷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什么。我看你这人挺有意思。”那人好奇地盯着傅士雷的小平头,笑着说,“别在那儿傻等了,先到我办公室坐会儿吧,等张科长醒了你再找他。”
傅士雷心里直嘀咕:“怎么上班时间还睡觉?”虽然这么想,可是初来乍到,他不敢贸然多问。
那人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让他坐下,一边说:“今天中午咱们环卫局宴请镇政府的领导,让他们多拨几辆垃圾清运车,这不,张科长多喝了几杯,回来就睡了。他这个人哪,总是这样,见着大领导就上赶着巴结,可自己的酒量又不行,最后人家领导什么事没有,他却醉了,你说多可笑!”
“要几辆垃圾清运车还要宴请领导吗?”傅士雷很是不解。
“咳,这你就不懂了。镇里财政紧张,你找领导要东西,要是不沟通一下感情,领导能想着你吗?这年头儿,不动点真格的,谁理你呀!就跟你一样,不给张科长意思意思,他能录用你?不跟你说这些了,告诉你,我是办公室主任,叫王孝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中午也喝酒了,可不像张科长那么没出息,先把自己灌趴下。陪领导嘛,应该让领导先喝美了才行。他那种人哪,我看熬个科长就到头儿了。”说着,点上一支“中华”烟,然后扔给傅士雷一支。
傅士雷把烟接住,双手递还给王孝章:“王主任,谢谢您,我不会抽烟。以后工作上的事还得请您多指教,我刚参加工作,很多东西都不懂,就得仰仗您这样的内行了。”
王孝章二郎腿一翘,身子往后一仰,得意地说:“这个你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办,保准没错。实话告诉你,哪个科长有事都得找我商量,他们是越不过办公室主任这道门坎儿的。”他不屑地用手指了指隔壁。
傅士雷听得出来,王孝章话里话外根本不拿张科长当回事。
王孝章愈加得意地说:“别说是科长,就连咱们的一把儿领导肖局长都得给我几分面子。”他猛吸一口烟,仰头吐出几个烟圈,在烟圈的逐渐扩散中,他的眼神越发飘忽,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傅士雷很是钦佩,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有如此能力,自己今后一定得好好向人家请教。他刚想进一步问问单位的情况,忽然听到隔壁有响声。
王孝章慢慢收回游离的眼神:“张冠强醒了,你去找他吧。”
见傅士雷没动地方,王孝章嘴角儿一撇:“张冠强就是你说的张科长。记着,见到他不要提起我和你说的话。我倒不是怕他,可他那个人小肚鸡肠,精于算计,你要是什么都跟他说,怕对你以后的发展没有好处。”
傅士雷隐隐感觉到,这里的人际关系不简单。
再次敲响张科长的门,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稍等。”
一会儿,门轻轻打开,一张泛着酒红的“国”字脸出现在面前。傅士雷马上伸出手,兴奋地说:“张科长,您好!我来报到。”
张冠强迟疑地伸出手,和傅士雷握了一下,刚想发问,但眼神一凝,继而嘴角一弯,一抹很自然的笑纹就出现在了眼角眉梢。他用食指点着傅士雷:“小傅,你是小傅,我新招的大学生。进来,快进来,我正等着你呢。”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虽然难闻,但傅士雷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并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口渴吗?”张冠强指了指饮水机,“喝水自己倒,别客气嘛。年轻人出门在外,不容易呀。”
傅士雷的确很渴,一小时前喝的那瓶汽水早就从各个毛孔中逃得无影无踪,但他还是说:“不渴,不渴。”他感到张科长有一种特别的官架子,让人无形之中感到自己很渺小。而且人家还决定着他的命运,给了他工作,他总觉得好像亏欠人家似的,不应该再有哪怕是一点点的要求。
张冠强喝了口茶,和蔼地问:“小傅,是家人开车送你过来的吗?”
傅士雷摇了摇头:“不是,我家没车。”
“那就是坐公共汽车来的啦,这么热的天,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可是够受罪的。”张冠强显出很关心的样子。
傅士雷不好意思地说:“张科长,我们村里没通公共汽车,我是骑自行车来的。”
张冠强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小傅,别逗了,我早看了你的简历,你老家离这里有八十多公里的路,怎么可能是骑自行车来的呢,那不得累死呀!”
傅士雷见他不信,非常认真地说:“张科长,我的确是骑自行车来的,不信,您可以问传达室的大爷,我的自行车还在楼下呢。”
张冠强停止了大笑,再次打量了一下傅士雷,竖起大拇指说:“好,到底是年轻人,有朝气,有体力,咱们单位就缺你这样的人。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个科室工作?”
“这个……我没想过,哪个科室不是干活儿呀,您就看着安排吧。”
“你这个想法不对,各科室的情况不一样嘛,差别大得很哪,有的科室动脑多一些,有的科室动手多一些,你就不主动选一下?”
“动脑动手都行,我不挑活儿。”
“话不能这么说,小同志嘛,刚参加工作,选一个适合自己的岗位很重要,有的科室有发展前途,有的科室没有发展前途,你要是有想法的话,现在就跟我说,我一定尽量给你安排。”
“不用了,张科长,这就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能再让您费心呢?”
“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
“不考虑了,哪个科室都行。我一定会把活干好,不给您丢脸。”
“那好。”张冠强的眼角闪过一丝失望,脸色有些阴沉,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你去业务管理科吧,那儿正缺人手,一会儿你到李科长那里报到。至于住处嘛,你和本次一起招聘的三个大学生暂时住在这栋楼的412,对面的屋子给你们做厨房,咱们单位没有开食堂的能力,你们先将就一阵子,等以后单位条件好了再说。年轻人嘛,要敢于迎难而上,勇于战胜困难,更要理解领导的苦衷,要知道,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也不容易呀!天天都得想着把工作做好,还得想着把职工的生活安排好,难哪!”
“这已经很不错了,谢谢您想得这么周到。”
“年轻人嘛,干工作要有热情,不能遇到一点挫折就畏缩不前。记住,而且要永远记住,咱们的工作就是为了全镇的百姓,要对得起这份工作,要对得起培养你的人。”张冠强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傅士雷。
傅士雷感觉青春的热血在胸中沸腾。有这样心系百姓的干部,有这样关心下属的领导,何愁自己的理想不能实现,何愁今后不能有所作为!
李科长的办公室在一楼,门虚掩着。傅士雷刚敲了一下,里面就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进来!”
办公桌前,一个五十岁出头儿的男人正在穿一件旧工作服。此人身材魁梧,剑眉环眼,酱紫色的脸上满是麻子,硕大的酒糟鼻子分外显眼。这长相,让人一看就发怵。
还没等傅士雷说话,那人劈头就问:“你叫傅士雷,是刚分来的大学生?”
“是我。”傅士雷看了看四周,发现确实没有别人了,便问,“您就是李科长?”
“怎么的,不像?”李科长两眼一瞪,显得不太友善。
傅士雷心里一紧,忙说:“像……像。”可他心里真不明白,科长怎么会是这样的打扮。
“别吞吞吐吐地跟我玩心眼儿,你心里想说不像,可嘴上非说像,这说明你小子可够虚伪的。得,不跟你闲扯了。刚才张冠强打电话来,让你到我的科室。咱先把丑话撂在前头,到我这儿可得能吃苦,别像前边那几个,没干两天就哭爹喊娘、偷懒耍滑,最后托关系,找路子,非调走不可,要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现在就走人。”李科长眼光犀利,话里不带一丝温情。
傅士雷没想到李科长说话这么硬,但自己就是来工作的,怎么会怕苦怕累呢?他正色道:“请您放心,我是农村出来的,不怕干活儿。”
李科长的眼里露出一丝暖意:“好,那就看你今后的表现吧。你刚来,今儿放你半天假,安排安排住处,买点零用的东西,明天早上八点上班。你的办公室在对面,咱们处室的另外两个同志都在那屋。你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李科长走到对过儿,对里面的一男一女说:“咱科室又来新人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傅士雷,是新招来的大学生,人看着挺实在的,可说话还是有点虚。以后你们多照顾他一下。”
那两个人站起身,冲傅士雷点了点头。
李科长指着那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说:“她叫杨清美。”又指着那个三十出头的男同志说,“他叫方华。他们俩是这里的老同志了,工作上的事你问他俩就行。”
傅士雷急忙打招呼:“杨……”
他想喊“杨清美同志”,感觉不合适,又想改口喊“杨科长”,显然也不符合实情,就这么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杨清美笑着摆摆手:“别为难了,就喊我‘杨姐’,喊他‘方哥’吧。”话里透着直爽。
傅士雷礼貌地叫了一声:“杨姐、方哥。”
那两个人点头答应着。
李科长说:“剩下的事你们安排吧。他要是块干活儿的料,就好好带带他,要是还和以前那几个一样,你们就别管了,我负责把他退回去,咱不要那种废物。”说完,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杨清美给傅士雷搬了把椅子:“小傅,坐。我跟你说,在咱这儿没别的,虽说活儿累点,但感情真诚,不像其它地方,活儿不累,可心累。”
方华看了看办公室的布置,说:“杨姐,先别跟小傅说这些呢,给他弄个办公桌吧。”
“对,你看我,见了大学生就想多说两句。这样吧,小傅,你跟方华去搬办公桌,等这儿安置好了再去收拾宿舍。”
方华带着傅士雷去仓库搬了张桌子,杨清美从盆架上拿了块抹布仔细地擦着。
傅士雷想抢过来自己干,方华说:“你就让杨姐擦吧,她是个热心肠,对待同事跟自己的亲人一样。就是说话太直,经常得罪领导,要不,不会调到咱们科室。”
傅士雷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难道业务管理科不好吗,不然他怎么这么说?”
正寻思着,对面传来李科长粗重的声音:“收拾完了吗?该出发了。”
杨清美擦好了办公桌,回应道:“李科,行了。”她转头对傅士雷说,“小傅,你自己再收拾收拾,我们出去了。收拾完,把门锁上,就去宿舍吧。”她递给傅士雷一把钥匙,之后和方华换上工作服,跟李科长一起走了。
傅士雷把地擦了一遍,看了看,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就锁好门来到楼外。他刚扛起行李准备上楼,就见李科长、杨清美和方华每人驾驶着一辆垃圾清运车从后院转过来,每辆车的后斗里都坐着五六个人。看门大爷打开大门,三辆车快速地开了出去。
傅士雷很纳闷,问道:“大爷,他们这是干什么去呀?”
“干活儿去。镇子北面有一个蔬菜批发市场,那些小商贩每天都把烂菜倒在市场边上,时间一长,都快堆成山了。这天一热,就往外冒臭气,附近的居民有意见,上边就让咱单位的人去清理,都干了好几天了,听说快清完了。”
“李科长还亲自去呀?”
“你不知道,每次劳动李科长都和大家一起干,现在人手不够,他们科室的人还都是司机呢。这李科长可是好人哪!可惜……”大爷不再往下说,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
傅士雷有点发懵,没想到自己应聘到环卫局就是干这些,这和自己的理想相去甚远。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就要赶快适应工作,争取干出一番成绩,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们不是总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只要好好干,到哪儿都一样。人家李科长都这么干,自己刚参加工作,就更得事事抢在前头。
他扛着行李,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四楼,到了宿舍门口,听到里面有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见傅士雷进来,聊天的三个小伙子随即停了下来,一齐把目光转向他。
“你们好!我叫傅士雷,是刚分配到这个单位的,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傅士雷热情地打着招呼。
三个人立刻又活跃起来,纷纷说:
“我们也是新分来的。”
“大家在一起就是缘分。”
“来,我们帮你把床铺整理好。”
几个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收拾停当了,四个年轻人便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他们自我介绍了姓名,毕业于何所大学,老家在什么地方,然后又讲了很多上学及家乡的奇闻趣事,大家说说笑笑,甚是欢快。
从交谈中,傅士雷了解到,这三个室友毕业后找工作时,都感觉临港镇这几年的变化比较大,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就想来这里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远的不说,多挣点钱孝敬父母,娶个好老婆,先做到衣食无忧再说。至于更大的理想抱负,虽然都没说,但看得出,谁的心气儿都挺高,谁都想有所作为。
四个人中,周永军年长一岁,被尊称为老大,剩下的三个人同年,按生日排了一下,赵福禄老二,傅士雷老三,闫中良老四。
排好岁数以后,四个人就真跟哥们一样,称起兄道起弟来。他们兴致勃勃地聊东道西,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尽的事。
四点多钟的时候,几个人有些饿了,就决定搭伙做饭,每人先交一百元伙食费,这钱由老大周永军管理。商量已毕,大家一起下楼,到传达室向黄大爷问清了市场的方向,就冲出了单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没闲着,手提肩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肉菜,一应俱全。
傅士雷从小就帮着母亲做饭,便担当起主厨的角色,其他人会一点的就帮着打下手,从没做过饭的就帮着淘米择菜。忙活了一通,虽然个个汗流浃背,但却情趣盎然。没过多久,饭菜熟了,几个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饭,大家到院子里转了几圈,熟悉一下各处的情况。在他们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黄大爷聊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几个人回到宿舍。想着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兴奋劲儿又涌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第一天的工作,如何得到本处室领导的认可,一直到半夜,才没有了声息。
傅士雷睡不着,在他眼前,浮现出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虽然从小就失去了父亲,但母亲对他的教育,哥哥对他的疼爱,都使他觉得自己是幸运和幸福的人,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辗转反侧中,他逐渐进入了梦乡,睡梦里,他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颗闪亮的星星,想摘下来,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天刚蒙蒙亮,四个人就早早地起来。正是三伏天,可宿舍里只有一台电扇,湿热的空气让每个人都出了一身黏汗。他们来到水房,用凉水把毛巾浸湿,浑身上下擦了好几遍,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吃完早点,傅士雷来到办公室,把门窗都打开,对流风立时把闷热的空气赶出室外,然后他开始扫地、墩地、擦办公桌,忙活了一通。收拾完,他拿出大学的毕业合影,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照片上,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又把他带回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人性的单纯与彼此的无障碍交流再次涤荡着他的心灵,哪怕是点点滴滴的细节都会让他心驰神往。时至今日,不知道同学们的工作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正在向自己的理想迈进,作为班长,自己绝不能落在他们后面!
正想着,杨清美来了,傅士雷站起来打招呼:“杨姐,早啊。”
杨清美环顾了一眼办公室,称赞道:“小傅,你还真勤快,像咱科室的人。”
傅士雷笑笑说:“这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杨清美问:“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还总干这种活儿?”
“我家是农村的,从小父亲就去世了,有时活儿忙不过来,我就帮着母亲做饭、拾掇屋子,等再大一点,就一边学习,一边跟着哥哥下地干活儿了。”
“怪不得你这么勤快。”杨清美关切地问,“怎么样,刚到单位,还适应吗?”
“还行,我觉得挺好的,同宿舍的那哥几个也都是新分配的大学生,我们非常投缘,关系也很融洽。”
“那就好。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咱们这儿蚊子特别多,你可得把蚊帐弄严实点。”
傅士雷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确实有不少蚊子一直围着他,只是刚参加工作的兴奋劲儿很足,自己竟全然没有在意。他使劲儿挠了挠身上几处发痒的地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蚊帐。”
“那怎么行!这儿的蚊子可厉害了。这样吧,我家有一顶闲着的蚊帐,吃完晚饭我给你送过来,你将就着用吧。”
“不用,不用。”傅士雷连连推辞,“我们宿舍没有多少蚊子。”
“你别骗我了,这个地方我比你了解,蚊子多,个儿还大,俗称‘三个蚊子一盘菜’,咬完你起了包好几天都下不去。”
正聊着,方华大步走了进来,冲俩人说:“走吧,开会去。”
傅士雷问:“什么会呀?”
杨清美说:“每个月的月初,肖局都要布置当月的任务,是例行会议。”
“狗屁例行会议,空话连篇,没一点实际的东西。”方华愤愤地说。
杨清美劝道:“别发牢骚了,他说他的,咱干咱的,活儿总不能没人干吧。”
“那也不能老让咱干哪!二十多人的单位,吃闲饭的一大堆,除了咱科室,谁干正事啊?出了一点成绩,谁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肖局怎么每次都不提呢!”方华还是非常不满。
“算了,别说这些了,说这些我也来气,先去开会吧。”杨清美说,“小傅,你刚来,遇事多做少说,这儿的水深,千万别跟着掺和,记住了吗?”
傅士雷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但还是点点头:“杨姐,我知道了。”
会议室里,阴暗、闷热、潮湿。斑驳的墙皮,半旧的木头椅子,灰黑的水泥地面……只有最前排一行椅子是铁架子皮革椅,杨清美告诉他,那是各科室主任的座位。会议室的最前方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扩音器,那应该就是主席台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来了,有的端着茶水,有的拿着杂志,还有的女同志拿着未织完的毛活儿,有说有笑,好不轻松,根本就不像开会的样儿。
杨清美悄悄指着刚进来的一个人说:“那就是肖局,咱们单位的一把手儿。”
傅士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肖局长身材魁梧,面庞方正,眼袋很大,眼睛却很有神,头发不多,但每一根都很整齐地向后梳着,丝毫也不凌乱。看年龄也就五十岁刚出头,将军肚儿挺着,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很有领导派头儿,让人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肖局长径直坐到主席台的椅子上,看了看人还不太齐,就把王孝章叫过去,让他告诉科长们,催自己科室的职员来开会。科长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一会儿站起来各处找人,一会儿大声喊着某某某去叫某某某,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肖局长皱了皱眉,显得不太高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挺直了腰板,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唯有李科长自顾自地坐在第一排的边上,不言不语,静静地喝着茶水。
本来八点的会议,直到八点一刻人才到齐。王孝章走上主席台,坐在肖局长旁边,用手指敲了敲扩音器,又用嘴吹了几下,确定有声音以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马上开会了,看看谁还在那儿说话!”所有的声音消失以后,他接着说,“在开会之前,我再强调一下会议纪律,一是以后开会大家要准时,定在几点就是几点,不能让领导等你,二是在开会的过程中不要开小差儿,什么报纸啦、毛活儿啦,都收起来,要认真听领导的指示。好了,下面请肖局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稀落,就像随风飘过的春雨,刚下几滴就停了。
肖局长表情严肃,底气十足:“同志们,下面我们开会。经过全局上下的共同努力,特别是镇领导对我局工作的充分重视,上个月我们很好地完成了各项任务,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每个部门都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干工作嘛,就应该这样,只要大家心往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块儿使,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下面按照惯例,我说一下我们本月要完成的工作,在说之前,我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不懈地努力,镇政府已经同意拨给咱们单位三辆新的垃圾清运车,这将大大有利于我们工作的开展,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大家知道,镇里的财政比较紧张,而这项申请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得到批准,和我们单位所有干部的通力合作是分不开的,虽然我本人也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是一把手儿嘛,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所以最大的功劳离不开各部门科长的努力,在此,我建议大家对各位科长的大局意识报以热烈的掌声!”
虽然肖局长情绪激昂,但掌声依旧稀疏。当最后一下掌声停止的时候,肖局长开始布置当月的工作,虽说是整体上的计划,其实没有一项具体的内容,都是诸如“每一个部门都要再接再厉,争创更好的成绩”、“我们不要辜负镇领导对我们的信任,用实际行动做好服务工作”之类的话。即便如此,这个讲话也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下面除了偷看杂志的,已经有好几个人歪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剩下几个也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想事情。
空气湿热,通风又差,汗馊味充斥着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人们都无精打采的时候,肖局长说:“本月的工作计划我就说到这里,下面再说一个好消息:镇政府知道我们人手短缺,前段时间就批示我们可以再招四个职工。最后在张科长的带领下,人事科从人才市场招回来四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学生啊,同志们,这对我们单位来说是极大地充实,这也变相地说明镇领导对我局工作的重视。”
肖局长介绍完四个人以后,充满激情地说:“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四位的到来,我们单位又融入了新鲜的血液,我们的工作将开展得更加顺畅。”
在零乱的掌声中,四个人站起来,冲大家鞠了一躬。
掌声惊醒了那些睡觉的人,他们以为会议结束了,就跟着使劲儿地鼓掌。当王孝章宣布散会的时候,大家的掌声终于达到了空前的热烈,之后就各拿各的东西,一齐拥出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方华递给傅士雷一件崭新的工作服,说:“走吧,今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劳动。”
傅士雷换好衣服,来到后院。一大堆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阴凉处,或说笑,或打盹。
方华招呼傅士雷坐上自己开的垃圾清运车,李科长和杨清美也各自开了一辆,院里的那些人拿着工具,纷纷爬到车斗里。
路上,傅士雷问:“方哥,咱是去清理菜市场的垃圾吗?”
方华瞧了他一眼,笑着说:“你消息倒挺灵通的。”
傅士雷说:“是黄大爷告诉我的。”
方华点了点头。
傅士雷往车后看了看,问:“您不是说咱单位人手少吗,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不属于正式职工,是临时工,只有在最忙的时候才让他们来,要不活儿干不完,领导会批评的。即使这样,也不能用得太多,因为财政拨款有限,人用多了,钱就少,钱一少,没人肯干。”
傅士雷这才明白,为什么连李科长都跟着一起参加清运工作。
方华接着说:“既然你到了咱们科室,不妨和你说说单位的情况。其实咱单位根本就不缺人手,只是缺少真正干活儿的人。你想想,咱单位一共有二十多号人,如果都一起干,再加上临时工,应该不少吧。可是,除了咱业务管理科之外,哪个科室的人都当自己是大爷,钱不少拿,受累的活儿却从来不干。”方华的脸上流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像这种不公平的事在咱单位多的是。”方华看了傅士雷一眼,“就拿你来说吧,这次你们一共来了四个人,为什么偏偏就你分到了咱们科室?”
傅士雷不解地问:“这不是工作需要吗?总会有人来业务管理科,而且我觉得咱们科挺好的。”
方华冷哼了一声:“问题没那么简单,是不是你没给张冠强送礼?”
傅士雷莫名其妙地说:“是没送啊,参加工作还送什么礼呀!”
“这就对了。我敢保证,另外三个人肯定给张冠强送礼了,否则不会单独把你分到咱们科。”
傅士雷摇了摇头说:“他们三个应该也没送礼,不然昨天闲聊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了。”
方华冷笑一声:“你呀,还太年轻,人家送礼怎么会和你说?你把人家想得太单纯了。跟你说,杨姐我们俩,包括李科长,也都是不愿意屈从领导才到这个受累不讨好的科室的,看来咱们都是一路人哪!”他顿了顿,又说,“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以后慢慢体会吧,在咱们单位做人千万别太实在,否则就会像我们一样挨欺负。你看李科长,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和我们一起出来,其实他和肖局是老战友,如果他不那么耿直,总让肖局下不来台,能这样吗?”
“李科长竟然和肖局是战友,这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看不出来的事还多着呢,记住杨姐的话,以后多看少说,否则不知道哪句话就把人得罪了。”方华指着前面,“不说这些了,到地方了,下车。”
李科长把临时工聚在一起,简单布置了一下任务,那些人就不紧不慢地用铁锨把烂菜往清运车上铲。
傅士雷问:“李科长,我干点什么?”
李科长白了他一眼,说:“你们这些大学生,平时娇生惯养,没出过力气,又不会开车,能干点什么?就在旁边随便打打下手吧。”
傅士雷很不服气,但他没有争辩,顺手拿起一把铁锨,加入了劳动的队伍。
李科长看着傅士雷熟练地把烂菜叶子铲上车,虽然没有说话,可刚才还板着的面孔和缓了许多。
毒辣辣的太阳悬在空中,火烧火燎地炙烤着这帮干活的人。地上堆积的烂菜散发出腐臭的气味,成群的苍蝇到处乱撞,让人有一种眩晕和呕吐的感觉。
傅士雷坚持着,他要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所以每一次都铲上足足的一整锨,而且频率比任何一个临时工都快。虽然腰腿酸疼,大汗淋漓,但他咬着牙,愣是没有休息过一次。
太阳爬得老高,向干活儿的人们吐着火舌。三辆车装满开走后,傅士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那些临时工说:“师傅们,咱得加把劲儿了,就这些活儿,早干完早歇着,要是照这个速度,恐怕连中午饭都得耽误了。”
临时工中岁数最大的老赵说:“谁不想早点干完?可我们是按天给钱,这活儿干得越快,给的钱就越少,何况我们也没闲着,一直都在干。”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干起活儿来拖拖拉拉的!”傅士雷想到这儿,说,“要是这活儿不管什么时候干完,都给一天的工钱,您看咱半天能不能干完?”
老赵看了一眼面前的烂菜堆,大概估算了一下,说:“应该没问题,大家加把劲儿,半天差不多能完。”
“那我们就加把劲儿,半天把它干完。”傅士雷说。
“那可不行,干完了只给半天的工钱咋办,我们不听你的,得李科长答应才行。”老赵摆着手说。
“那好,一会儿让李科长跟你们说。”
半小时后,三辆车回来了。傅士雷走过去:“李科长,您估计咱这活儿还有多长时间能干完?”
“照这个进度,还得一天多吧,搞不好还会更长。”李科长斜了一眼傅士雷,皱着眉头说,“怎么的,累了?现在就想打退堂鼓?”
“没有,我不累,我只是想说,如果这活儿半天干完您觉得可行吗?”傅士雷问。
“不可能,我们都干了好几天了,不可能那么快!”李科长急了,大声说,“你是不是想胡乱对付一下就完?我可告诉你,要干就干利索喽,想歪点子投机取巧我可不答应!你要是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走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看着李科长的麻脸,傅士雷赶紧解释,“如果这活儿两天干完,您就得给临时工开两天的钱,现在假如您不按天给钱,就说这活儿不管多长时间干完,都开一天的钱,那样的话,要是提前干完了,咱不是既省钱又省时吗?”
“这……能行吗?”李科长疑惑地看着傅士雷。
“我问过他们了,应该能行。您试试看,如果不行再按原来的方法干,也不会耽误事。”
“好吧,我试试。”李科长把临时工召集过来,“大家听着,这活儿不管什么时候干完,我都给开一天的钱,早干完早歇着,晚干完晚收工,就这么定了,开始干吧。”
老赵半信半疑地问:“李科长,您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李科长把眼一瞪,酒糟鼻子通红。
“那好,我们听您的。”
老赵把手一挥,临时工们一拥而上,奋力挥动手中的工具,开始装车。李科长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些惊讶,他从来没见过临时工干活儿竟有这样的热情。以前忙的时候,看到他们不紧不慢磨洋工的样子,李科长就来气,总免不了臭骂几句,可是效果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不明白这些人今天是怎么了。
方华走过来,小声说:“李科,看来这小傅还真有两下子。”
“的确不错,小伙子看起来挺实诚,还有方法,只可惜分到了咱这科室。”杨清美跟着说。
“咱这科室怎么了!没有咱们干活儿,单位那些成绩哪儿来的?别把我惹急了,惹急我,就给他撂摊子,我看他还怎么拿计划啦、总结啦去吹牛?那帮吃闲饭的还怎么混得下去!”李科长愤愤地用手指着环卫局的方向。
方、杨二人看着李科长涨红的麻脸,知道他真急了,便不再说话。李科长发泄一通之后,目光再次落到正干得起劲儿的傅士雷身上,胸中不由得荡起一股豪情,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眼神便慢慢暗淡下去。
只一会儿工夫,三辆车就装得满满的,李科长三人迅速上车,疾驰而去。
三个小时以后,小山一样的烂菜堆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笑容。
回来的路上,方华赞许道:“小傅,你还真行,没想到大学生也这么能干!”
“方哥,您快别夸了,我那是硬撑着,不然就被别人看扁了。”说着,他伸出双手。
方华扫了一眼,看到傅士雷两个手掌上面大大小小磨了七八个血泡,便皱着眉头说:“回去快用清水洗干净,然后抹点药,天这么热,容易感染。”
傅士雷咧嘴一笑:“我没那么娇气,回去拿针一捅,把里面的血水挤出来,再拿凉水洗洗,很快就会好的。”
“你还真坚强。”
“没办法,以前在家干活儿,凡是磕着碰着的小伤,谁还去花钱买药啊,都是忍着,让它慢慢好起来。”傅士雷怕方华不信,大声说,“我们那里人都这样!”
方华从反光镜中看了看傅士雷,笑着说:“你还真让我有点佩服了!能给我讲讲你老家的情况吗?”
傅士雷马上打开了话匣子。老家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秧田,纷飞的鸟雀,肥美的鱼虾,还有那酸甜可口的红嘟嘟的小酸枣,以及小时候母亲的关爱与企盼……所有这些,都在他的描述中变得真实而切近。说着,说着,他似乎又回到了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梦想,有他的一切……
方华静静地听着,思绪也被带到了那个美丽肥沃的地方。
回到单位,李科长说:“今天我们正式结束了菜市场的垃圾清运工作,比原计划整整提前两天完成,咱们下午休息。”他看了看手下的三个人,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杨清美笑嘻嘻地说:“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抠门儿的李大科长什么时候请大家吃过饭哪?”
李科长把眼一瞪,板着脸说:“我以前是没心情,那怎么叫抠门儿呢?不去就算了,我还省钱呢!”说着假意要走。
方华连忙说:“李科请客我们还不去,那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吗?再者说,李科请一次客也不容易,我们肯定去,这叫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不吃才是白痴呢。”
傅士雷心里琢磨:“自己刚来,科长请客就上赶着去,是不是显得太没出息了?”
李科长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粗着嗓子说:“我最讨厌不实在的人,你给个痛快话儿,是去还是不去?”
方华一拽傅士雷的胳膊:“去吧,别想那么多,咱李科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是全凭感情才请客的,一般人他还不请呢。”
“行,李科长请客我肯定去,不过下次我也得请一次。”傅士雷说。
“下次再说下次,就算请客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你。你挣那俩钱,存着娶媳妇吧。”李科长破天荒地开了一次玩笑,弄了傅士雷一个大红脸。
吃饭的时候,方华和杨清美还不忘提醒傅士雷:“小傅,虽然咱们单位在镇里不被重视,可是各个部门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很厉害,他们的事你少掺和,免得惹火上身。”
李科长把脸一沉:“有什么大不了的!身正不怕影子歪,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事我兜着。”
傅士雷点点头,但心里却想:“我看人人都挺不错的,哪儿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你们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吃完饭,杨清美说:“小傅,你刚来临港镇,对这里不太摸门儿,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各处走走,了解一下风土人情,熟悉一下重要地点。不过,杨姐还得劝你一句,在外面更要加小心,不要谁的话都信,遇事躲远点。”
傅士雷答应着,信步向镇中心走去。那里,几栋高楼正拔地而起,建设的热潮正如火如荼地蔓延开来。可一想到自己今后的工作就是整天和垃圾打交道,他的内心又陡地凉了一截。
太阳毒辣辣地悬在头顶,街上一丝风也没有。傅士雷漫无目的地东瞧瞧、西看看,总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完全不属于自己,但又是那么新奇,处处吸引着自己。
突然,一阵大声的呼喊传入他的耳朵:“抓贼呀,快抓住他,他偷了我的包。”
傅士雷一惊,寻声望去,一个小青年手里攥着个包,正慌慌张张地向自己这边跑,他后面有一个女孩正一瘸一拐地追上来。
傅士雷想都没想,迎面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个小青年的衣领。小青年先是一愣,然后使劲儿想挣脱傅士雷的双手,但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这下,他可急了,骂道:“快他妈的放手,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然老子废了你!”
傅士雷根本不听他吓唬,大声说:“要放手不难,把包拿来。”
小青年哪里肯听,他一边和傅士雷较劲儿,一边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再不放手,我可喊人了。”
傅士雷觉得好笑,自己还没喊人,贼却要喊人,这倒是件新鲜事。
这时,那个女孩跑过来,用力从小青年手里夺过自己的包,然后冲傅士雷说:“哥,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咱们回家吧,妈都等急了。”
傅士雷一头雾水,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他松开手,刚想告诉女孩认错人了,女孩却向傅士雷使了个眼色:“哥,走吧,一会儿警察来了还得去录口供,太麻烦。好在我的包没丢,今天就算了吧。”女孩用手挎住傅士雷的胳膊。
小青年揉着被弄疼的脖子,皱着眉头说:“怪不得呢,平时没人敢拦我,原来他是你哥呀,算我倒霉。”
“你今天不错了,我告诉你,我哥是练过武术的,没揍你个鼻青脸肿就算便宜你了。”
小青年嬉皮笑脸地凑到傅士雷跟前,说:“大哥,我一看你就是好人,我这一上午都没吃饭了,昨天玩游戏还欠游戏厅老板十块钱,正追着我要呢。你行行好,先借我点,等我有钱了一定还你。”
傅士雷打量着这个小青年,大红的T恤,崭新的牛仔裤,雪白的旅游鞋,比自己时髦多了,不像没钱的样子。
没等傅士雷开口,女孩说:“你这样子还说自己没钱,谁信哪!哥,咱们走,别理他。”
小青年赶紧陪笑说:“姐姐,不瞒你说,我前几天是有几个钱,可这两天手背,都输了。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吃顿饱饭吧。”
傅士雷看小青年不像在说谎,便狠狠心,掏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
小青年忙不迭地接过去,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你放心,过几天有钱一定还你,我绝对说话算数。”
小青年一走,女孩马上把手从傅士雷的胳膊里抽出来:“你心眼儿还真好,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傅士雷从来没跟同龄的女孩拉过手,他的脸一红,说:“看他一脸真诚,不像在骗人。”
女孩双眉一挑:“他一脸真诚!他可是小偷啊。你这么会看人,是相面的吧?像他们这种人不是偷就是抢,要不就是骗,哪个会说实话?你竟然说他一脸真诚!真是可笑。”
傅士雷心里挺别扭,自己明明帮了她,她还在说风凉话,便没好气地说:“你说我是相面的,我倒要给你相一相。”
女孩马上来了兴致,眨着一双大眼睛说:“你要是真会相面,就给我好好看看。”
“看你衣着得体,面容清秀,眼里透着真诚,其实你才是第一行骗高手。”
女孩正等着傅士雷给自己算工作和命运,一听这话,马上收敛了笑容,质问道:“你这人怎么信口胡说,你说我什么时候骗人了?”
“我和你素不相识,可刚才你却说我是你哥,这不明摆着说瞎话吗?”
女孩板起的脸像荷花一样绽放开来:“嗐,这个怨我,没和你说清楚。刚才那话我是说给偷我包的那小子听的,你没听他说要喊人吗?干他们这行的,一般不会单独行动,说不定附近就有同伙,如果是外人瞎掺和,他们肯定会报复的,我说你是我哥是为了保护你,这种善意的谎言怎么叫骗人呢?”
傅士雷恍然大悟,女孩并不是认错人了,也不是在骗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他不禁暗自佩服女孩的细心,便说:“谢谢你为我考虑,刚才还真是误会你了。”
“该说感谢的人是我,你怎么倒谢起我来了。”
“我觉得你这个人心眼儿挺好,在这种时候还会想着别人。”傅士雷嗫嚅着,不敢正视女孩的目光,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女孩的清纯气质是那么地高高在上,和她相比,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土老冒儿。
看着他的冏样,女孩禁不住笑出声来:“看你刚才抓贼的厉害样,像只老虎,怎么现在跟小绵羊似的?”
傅士雷更加手足无措了。
女孩问:“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傅士雷心里直发慌,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他干脆把目光收回来,看着女孩的脸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土,才这么说的?”
看着他由于过分自尊而紧绷的脸,女孩说:“那倒不是,因为本地人看到我今天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手相助,而你却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小偷,所以我才这么判断。”
“是这样啊。”傅士雷松了一口气。初来临港,他的内心的确有些自卑,他不想被人看不起,更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听到女孩对自己变相的夸奖,他感觉心里很舒服,不由自主地做出双手插腰的动作,但随即又把手放下,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女孩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抓小偷受伤了?”
“没事。”傅士雷尽量放松紧凝的双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女孩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那口气,那表情,让傅士雷无法拒绝。其实在他的骨子里,有着很强的大男子主义思想,他不愿意接受女孩命令式的口吻,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他竟乖乖地把双手伸了出去。
女孩一看他的手掌,吃了一惊,上面的血泡由于刚才的撕扯而破裂,血水弄得满手都是。她急忙从包里拿出一条手帕,一边轻轻地给傅士雷擦手,一边说:“你怎么用那么大力气,看把手伤的,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回去用清水洗洗就好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看着女孩紧锁的双眉,傅士雷接着说,“这不是刚才抓小偷弄的,是我上午干活儿弄的,和你没关系。”
“怎么干这么重的活儿?你是民工吧?”女孩脱口而出。
“谁是民工啊?民工又怎么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除了民工没有干重活儿的。”
“我就是干重活儿的,而且我干得挺高兴。”
“干重活儿不怕,可以后你得学会用巧劲儿,不能蛮干。”
“没事,我有的是力气,偷懒的事咱可不干。”
女孩赞许地看了傅士雷一眼,把手帕塞在他手里:“手帕你拿着吧,再流血就自己擦擦。”
傅士雷顿时感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问:“看你刚才一瘸一拐地跑,是不是脚扭伤了?”
“刚才追小偷时扭了一下,没有大碍。”
“那就好!”
“没事我走了,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我叫肖嘉怡,是镇一中的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肖嘉怡莞尔一笑,拖着那只扭了的脚慢慢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傅士雷的内心竟然浮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多年来不曾有过的,阳光下,那齐肩的黑发和白底绿纹的连衣裙,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回到宿舍,趁着血还没干透,傅士雷用香皂把手帕搓洗了好几遍,又对着阳光照了照,发现完全没有污迹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挂在晾衣绳上。
半天的紧张劳动让他腰酸腿疼,但他却觉得很充实,特别是下午的遭遇,又给他平添了一份奇异的幻想。躺在床上,细细咀嚼每一个细节,他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快下班的时候,他到厨房做好了晚饭。
吃饭时,赵福禄问:“老三,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傅士雷说:“我们科室今天上半天班,下午休息。”
赵福禄羡慕地说:“还是你们那儿好,张科长还说宣传科好,让我去那儿,可那儿死气沉沉的,害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天可把我憋死了。”
“好什么呀,我们足足干了半天体力活儿,不信,你看。”傅士雷把手掌翻过来。
周永军皱了皱眉:“老三,咱们刚参加工作,手还很嫩,干活儿悠着点,别死命地干。还有,你这手伤得这么厉害,这几天就别做饭了,等我们几个下班后再做吧。”
傅士雷感激地说:“大哥,没事,从小干惯了,这点活儿累不着我,只是这手长时间没摸工具了,真有点不适应。”
闫中良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你们说咱们单位的人到底怎么样啊?我总觉得他们瞧不起咱外地人。”
周永军说:“初来乍到,还比较生疏,就算本地的分到一个新单位,也会这样,慢慢适应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不是那回事。”赵福禄抢过话去,“本地人就是势利眼,如果不拿出点真格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瞧得起你。”
傅士雷看着他激愤的样子,说:“不是那样的,我看本地人也挺好……”
“好什么呀,如果真好,能用人那么狠,你的手能磨成那样?”赵福禄反问道。
“我这是自愿的,他们并没有让我干,反而让我在一旁监督。”
赵福禄把嘴一撇:“得了吧,老三,你又不傻,怎么会自己抢活儿干?”
“二哥,真是我自己抢着干的,我骗你干什么?”
正说着,黄大爷在楼下喊:“傅士雷,有人找。”
傅士雷答应着,一边往外走,一边琢磨:“我这儿又没认识人,谁会来找我呢?”
楼下,杨清美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晚霞中。
“杨姐,你怎么来了?” 傅士雷问。
“吃完饭没事,出来遛弯儿,顺便过来看看你。”她一指身边的中年男人,“这是我老公陈庆民。”
傅士雷恭敬地喊了一声“姐夫”。
杨清美对他老公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傅,我们科室刚分来的大学生。”
陈庆民随和地与傅士雷握了握手:“你杨姐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人很能干,家在外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直说,我们会尽力而为。”
杨清美从陈庆民手里拿过一个包裹,递给傅士雷:“小傅,这是蚊帐,回去赶紧挂上,别再喂蚊子了。”
傅士雷忙不迭地谢了又谢,心想:“谁说本地人不好,人家白天一说,晚上就真当回事,把蚊帐送来了。”
“谢什么,反正在家也没人用,与其放坏了,倒不如让你用。快别客气了。”杨清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傅士雷,“这是红药水,回去涂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也省得感染。”
傅士雷感激地接过去,刚想再说点什么,杨清美催促道:“快上去吧,早点把药水涂上。”
万道霞光罩住了院子,周围静极了,一如傅士雷的心,有一种身在家中的安逸感。目送杨清美夫妇走远,他回到宿舍,趁着蚊子还没下来,忙着挂蚊帐。
闫中良过来帮他,问道:“三哥,谁给你的蚊帐?”
“我们科室的杨姐。”
正在床上躺着的赵福禄马上凑趣地说:“老三,你们那个杨姐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傅士雷正色道:“二哥,别瞎说,人家都快四十了,是老公跟着一起来的。”
“看来你们科室的人还真不错,对你这个外地人都这么关心。”周永军很羡慕。
“那当然。”傅士雷得意地说,“中午饭还是我们李科长请的呢。”
赵福禄睁大眼睛,有些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要真是那样的话,明天我就让我爸找人,把我调到你们科室去。”
傅士雷立刻想起了方华说过的话,他一边涂红药水,一边问:“我听人说,到咱们单位要想找到好的岗位,都要请客送礼,你们有没有这样做呀?”
房间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每个人都默不作声了,沉闷的空气让人感觉窒息。
好一会儿,周永军说:“哪儿有的事,我可没听说过,你们哥俩听说过吗?”
赵福禄眼珠儿一转,反问傅士雷:“老三,你是不是送礼了,不然怎么唯独把你分到那么好的科室?”
傅士雷苦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我们科室可是最苦最累的,人家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花钱往里钻呢?”
闫中良没说话,他放下蚊帐,躺在床上,愣愣地出神。其他人也没有接茬。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蚊子尖利的叫声清晰可闻。
夜渐渐深了,不知是谁,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傅士雷静静地躺着,透过蚊帐,仰望黑乎乎的屋顶。月亮出来了,露出明净的脸庞。
对于目前的工作,傅士雷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这倒不是因为他嫌活儿累,相反地,他倒希望活儿累些,从而得到更多的历练,他只是觉得这和他的理想相差较远。应该说,以前他的理想比较宏观,那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做出贡献,而现在,面对实际工作,他的理想已经比较具体了,那就是全力付出,为老百姓创造一个宜居的生活环境。可是,在这样一个环卫工作不被重视的小镇,自己的理想会实现吗?他一遍遍地反问自己,却始终找不到明确的答案。
辗转反侧间,他想起了大学班主任的一番话:“士雷呀,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很多理想,也会有很大热情,这是年轻人的一种财富。可是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往往会遇到许多的困难、挫折,甚至是伤害,如果只因一时的阻碍而放弃自己的理想,那将是莫大的悲哀。唯有迎难而上,不断进取,才会拥有一个无悔的人生。你是我非常看重的学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想着这些话,傅士雷起伏不定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他暗下决心:只管努力工作,不问其它是非。
一缕皎洁的月光照进来,给宿舍笼上了一层明亮而神秘的银色,在一片宁静而祥和的氛围中,傅士雷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照常,临港镇环卫局并没有因为新来了几个大学生而有太多的改变,人们还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各部门也像原来一样该忙的忙,该闲的闲,就如同地球不会因多几个人而停止自转一样。一切是那样地平静,一切又仿佛都不平静。
周末,吃完晚饭,哥四个躺在床上,回味着一周来的酸甜苦辣。
赵福禄说:“这几天可把我闷死了,明天咱们去外面转转吧。”
周永军说:“转转倒是挺好,可是去哪儿呢?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好玩。”
“哪儿都行啊,只要是出去,就比在这儿闷着强。”赵福禄迫不及待地说。
“去海边吧,听说这里的海特别宽,水特别清,我们去游泳吧。”闫中良说。
“听说我们这儿离海边还有四五公里的路程,我们又不认识路,怎么去呀?”周永军说。
“鼻子底下是嘴,不认识路可以问。就去海边,那儿肯定好玩。”赵福禄很兴奋。
周永军看着一直不说话的傅士雷,问:“老三,你说明天咱们去海边吗?”
“很好啊,我也早想去了——不过我们能不能把时间往后推一天,周日再去?”
“为什么?”赵福禄急着问,“为什么非要周日去,明天不是挺好吗?”
傅士雷说:“明天是不错,可我还有一个想法,跟你们哥几个说说。”
周永军说:“我早看出你心里有事,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傅士雷说:“咱们刚到单位一周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给其他人留个好印象,这样人家才不会小瞧我们。”
周永军忙问:“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我们干什么呢?”
傅士雷说:“前院的围墙底下有很多杂物,特别碍眼,我问过李科长了,他说那还是前年修院墙的时候留下的,施工队一走,就没人管了,干脆我们利用明天的时间彻底清理一下吧。”
“不行!”赵福禄马上反对,“堆两年了都没人管,凭什么我们弄,还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我不干!”
闫中良没吱声,他在观察大家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周永军说:“我看,还是干吧。一是为了单位的整洁,二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工作热情。少玩一天就少玩一天,我同意老三的意见。”
闫中良马上说:“我也同意,不就是少玩一天吗,周日去海边也行,不差那一天半天的。”
赵福禄瞪了闫中良一眼,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也算我一个吧。不能光显着你们积极,让人背后戳我脊梁骨。”
“好,就这么定了,赶快睡吧,攒足精力明天干活儿。”周永军说。
第二天,旭日缓缓升起,红彤彤地像一个大火球。四个人来到后院的仓库,拿了铁锨,推了三轮车,来到前院的围墙下。
黄大爷疑惑地从传达室出来,问道:“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干啥?”
傅士雷说:“黄大爷,我们想把围墙底下的垃圾清理一下。”
黄大爷劝道:“这些东西在这儿堆了两年了,整个单位都没一个人过问,你们几个刚参加工作,管这干啥?”
周永军说:“这些垃圾堆在这儿既影响美观,又碍事,反正我们也闲着,清走算了。”
黄大爷看了他们一眼:“说起来倒是一件好事,不过别做成坏事。”
“怎么可能呢?我们几个一定会做好,保准清理得干干净净。”傅士雷说。
黄大爷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相信你们几个小伙子肯定能干好,我是说你们出于好意,把活儿干完了,别最后再落一身不是。”
闫中良说:“不会吧,难道做好事也有人说三道四?”
“这个……不好说。”黄大爷若有所思地说,“我在这儿呆了七八年了,经历的事比较多。刚来那阵子,这个单位的小伙子和你们一样有热情,可这几年全都歇了,哪儿还有主动干活儿的?他们是把活儿干了,可最后有人说他们就知道显摆自己,把别人往哪儿放!”黄大爷摇着头回到传达室。
赵福禄把铁锨往地上一扔:“我说不干吧,这还没干事就来了,我看咱们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听我的,去海边吧,别最后弄个受累不讨好。”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傅士雷狠了狠心说:“都准备好了,干吧,反正咱们干活儿也不是为了受表扬,总不至于做了好事还挨批评吧!”
大家一听,也对,便不再争论,拿起工具忙活起来。他们先把上面的木块、烂塑料、废纸和干草等收集在一起,然后点燃,再用铁锨把砖头、瓦片、废土等装上三轮车,拉到后院,填在了存有积水的坑洼处。
太阳慢慢升高,汗水顺着脸颊成串滑落,身上的衣服也几近湿透,但没有一个人躲到阴凉处休息,年轻人那种不服输的劲头儿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地体现,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不行,谁也不第一个提出休息,即使火辣辣的太阳停在头顶,发狠似地灼烧他们的每一寸肌肤,他们也同样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每个人都快到了忍受的极限,可谁也不甘示弱,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本色吧,这股拼劲儿似乎是这个年龄段所特有的本钱。
正在几个人挥汗如雨的时候,黄大爷站在传达室门口冲他们喊:“小伙子们,先歇歇吧,我给你们煮了绿豆汤,都晾凉了,快过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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