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葬礼陈情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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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柔拿出手机,里面是她写的稿件,清了清嗓子:“我保证,这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谭康健老先生希望我代他说的,接下来,我都是以谭老先生的口吻在讲演。我就根据刚才大家的演讲顺序挨个说说吧,我先把稿件顺序顺一下啊——”

                  现在的人觉得有种惊悚但刺激的新鲜感,而且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拿起手机录像了。

                  燕柔清了清嗓子:“首先,是我的合伙人薛扬天,我敢肯定,在我的葬礼上,第一个发言的人是你。根本不用想,你一定会说是你跟一起打天下的,还说要跟我一起开发新区的建材市场吧?我呸!你这个老色鬼——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的,早年都是他带我去洗浴中心!我就知道你满口胡言,在洗浴小妹面前每次都说自己半个小时金枪不倒,其实不到一分钟就缴械了。没错,我们当初的确是30岁了都娶不到老婆,一块从镇上扒火车跑广东去打工,一个馒头两个人啃,但是你说是我合伙人,其实老是拖我后腿,什么赔钱你做什么,什么赚钱你嫌弃什么,你出去洗脚,还要找我在你老婆面前打掩护,说你跟我在一起,搞得我好想成天去洗浴中心一样,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后来把你的股份收购了,让你退出,你还在圈子里说我坏话。我一走,你肯定又想掺和我公司的事情,在说你以前对我多好,对吧?我生病这么久,你来看过我了吗?哼,告诉你,没门!”

                  合伙人早被老婆揪住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准备痛扇了,他在下面脸色大变,说:“这老头子回光返照胡思乱想,怎么能信呢?”

                  没想到燕柔又接着说,“你肯定会说我这个这老头子回光返照胡思乱想怎么能信呢,我告诉你,你干的那些事情我都有照片,你要是敢乱来,我就叫人放出来。”

                  合伙人被老婆拽出了告别厅。

                  “我的三弟谭康仁,你肯定又说你刚刚才从加州飞回来,虽然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但是一定要第一时间来看哥哥最后一眼。肯定还说一直想着在加州把生意做大之后,把哥哥请过去享福。我呸,你在狗屁的加州,你明明就在广州。你早年非得学人家出国,在加州连开了5次店,每次都亏到裤头都没了,全是我在填你的黑洞。后来你干脆店都不开了,明明是去赌博,还骗我说是被黑人抢劫了,还因为伪造证明被遣返。父母在世的时候,我实在不想补贴你了,他们就骂我,说我是老大,照顾小弟是应该的。我为了不挨骂,苦口婆心劝你回来,让你在我公司做个闲职,你竟然把办公室的女同事睡了,还搞得人家怀孕打胎,再也不好意思在公司呆下去!你在广州怎么样?开川菜馆还赚钱吗?我知道我女儿还在接济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三弟往地上啐了一口,走了出去。

                  “然后是我的二弟谭康永了。你肯定又说自己是老实人,到处宣传你大半辈子跟在我身后,给我搭把手对吧?还说连结婚都一定要结在大哥后面,绝不抢大哥的先。对吧?一说到这个我就生气,你在我背后吃了多少回扣,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假装不知道罢了。你肯定还说你找你小学同学借钱来帮我周转对吧?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小学都没毕业过,哪来什么小学同学?那是我的发小,读书读得晚,还降了两级,才跟你做了一年同学。那发小那时候也正困难,老婆生了孩子需要钱,我都不好意思找人家开口,你竟然去找人家借钱,还说是为了我!结果一分钱都没有给我!都十几年后了我才知道这事!还有什么结婚一定要结在我后面,我呸,明明就是因为你私底下勾搭我女朋友,说非她不娶,除非她嫁给我。后来我实在恶心到了,觉得兄弟情比谈对象重要,跟她分手了,没想到人家也挺有眼力见,出国了,再也不见你。一想到这个事情我心里就堵得慌,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之一,就是她,挺好一个女人。”

                  二弟目瞪口呆地坐下,看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借口出去抽烟,走了,很老实的样子。

                  看见前面几个长辈的遭遇,谭康健的女儿有些坐不住了,她想过来阻止燕柔,结果被两个亲伯伯挡住了。看来,二弟三弟绝对不允许仅仅是自己的丑事被曝光,出丑挨骂这种事情,最好是雨露均沾,才显得公平。

                  燕柔继续说:“萍萍啊,让我猜猜你的发言,说实话,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都把公司留给你继承了,我难道还能当众出你的丑吗?但是我想了想,又不得不出这口气,免得你日后越来越得意忘形。你今天一定又打扮得跟一个女强人一样吧?哎,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少看点韩剧,少看点韩剧,做生意不是电视里那样装模作样的。你看你,书不好好读,事不好好做,就知道对人指手画脚,在国外留学几年回来,除了蹦几个英文单词,拿腔拿调,别的啥都不会。要不是我手把手交你这么两三年,你就连账都不知道怎么做。你们可能会有疑问,那为啥把公司给她啊?因为儿子更没出息啊!”

                  “没错,谭杰,我承认,你的专长就是逗我,但是我都没笑。一看你那样子,我哭都哭不出来。你对公司的事情一窍不通,我不怪你,你在野鸡大学里学了三年表演,出来还是像个傻逼,我也不怪你。但是,你被人忽悠,说只要带资进组就能演男主角,这鬼也不信啊。为了不打击你,我就拿出几十万,让你做做微电影男主角,过过干瘾,没想到,你竟然把那么尴尬的表演到处发,还说这是你做男主角的电影,还野心膨胀,想把我给你的房子卖了去做导演。我最后悔的就是,没对你说实话,你真的没天分,吃不了这碗饭啊。”

                  谭杰艰难地保持着淡定的笑容,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母亲。

                  珠光宝气的彭女士此刻阴沉着脸,她知道,快轮到自己了。

                  “说到我的老婆彭阿丽,你一定又会提到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你在金州市的交易会上做礼仪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吧?我忍了这么多年,必须说,当天我忙得晕头转向,见任何礼仪小姐都是一个样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是你第二天拿着我的名片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们公司兼职。我承认你兼职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因为全公司上下就你一个年轻女娃,谁都会注意到你。而且你老是往我办公室钻,是个铁石心肠也会对你有好感了。但是婚后你根本不老实,我成天出差,你就成天叫人在家聚会,我好几次抓到你跟年轻男人跳舞,谁知道你们还干了什么?反正在你40岁生日当天,我还抓到你跟人发暧昧短信,说什么今天没穿内裤!不过没什么,我出差的时候也不老实。每次吵架,你就说是你陪我打江山,说真的,要是你在家少跟我添堵,我打江山比现在轻松多了!”

                  燕柔讲完了,大松了一口气,她发现现场安静了。

                  “把他们给我轰出去!”突然彭女士的一声命令划破空气,大家反应了过来。

                  刚刚还在目瞪口呆但内心澎湃的看客们,顷刻间回到了现实,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几个捣乱的人抓住。不然,谁知道接下来他还会说什么秘密呢?人死后还能借人吐槽,是根本就没考虑活后果的,毕竟今后不用再见面,这实在太可怕了。

                  燕柔一边抓住话筒继续讲,一边在灵堂里四处躲闪,最后竟然站在了老谭的灵位上,“还有,薛扬天,你欠我的50万啥时候还?彭阿丽你早年在公司勾搭我的时候,同时还回老家相过亲,人家没看上你你才嫁给我,我都知道!两个孩子我偷偷做过亲子鉴定,幸好是我的,证明你还有点良心——”众人不敢动老谭的灵位,因为上面还堆满了精美的纸扎和鲜花,一晃就会倒。

                  “你给老子闭嘴!”没想到50岁出头的彭阿丽竟然爆发力惊人,一个箭步扑上来,把燕柔和满桌的纸扎、鲜花全部扑倒了,一头扎进香灰里。

                  燕柔几个人被赶出来了。大爱团队就连赶人都是那么专业,直接用擒拿手段将几个人的手臂反剪着送出灵堂现场200米,然后看着他们开车走。徐巧手足无措地看着贾正一的背影,还追了上去,一路关心:”你们没事吧?不要挣扎,很疼的。“

                  把他们赶走后,谭家人迅速恢复礼数周到的面目,为刚才的小插曲跟大家礼貌地道歉,葬礼将继续进行,刚才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而且乘着老爷子都死了,来信口胡说,谁信啊,证据呢?

                  燕柔站在马路边,吐掉嘴里的香灰,问贾正一:“刚才我发言的视频都拍下来了吧?”

                  贾正一肯定地点头:“当然,你后来被打,还有我们逃跑的视频也拍下来了。”

                  燕柔瞪着他:“你不用这么严谨。传给我,我发给谭康健的律师,就可以收钱了。”

                  “哎呀!”贾正一一拍脑袋,“我把U盘忘在现场了。”

                  燕柔倒吸一口凉气,“你忘哪了?”

                  “在……他们的控制台。”贾正一不敢正眼看燕柔。

                  燕柔脑袋一炸:“完了!”

                  在灵堂里,大爱以非凡的专业能力迅速恢复了现场的秩序,大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看彼此的眼神已经大变样。这时,主管音控台的徐巧已经从刚才惊世骇俗的意外中恢复过来,需要重新播放谭康健的生前视频,她拿起一个放在旁边的U盘插进了电脑,谁让U盘都长得差不多呢?

                  没几分钟,现场安静了。大家被视频里的内容深深地吸引了。那正是燕柔忘在现场的那个U盘。

                  画面上,是彭阿丽和年轻小伙子约会的场景,两个人同吃一个冰激凌,车内接吻,干柴烈火十分激烈。薛扬天在商务KTV中,一次性点了三个陪酒小姐,他的头像个磨盘一样轮流碾过三个小姐的胸脯。谭康仁在广州地铁里偷拍年轻女孩的裙底……徐巧和大家一样,呆呆地看着屏幕,目瞪口呆。

                  最后,谭康健穿着病号服出现在视频最后,他向镜头挥了挥手,“你们虽然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但是我也忍了你们一辈子。难听的话就不从我嘴里出来了,我只想说,你们还有大都还有几十年要活,希望把这些毛病都改了,好好把公司发展下去,将来再来干干净净地见我!”

                  “啪!”只听啪的一声,一个茶杯砸在了屏幕上,茶水茶叶从空中划过,洒了一路。扔杯子的人是彭阿丽。

                  “你个老不死的,有什么资格骂我们?你自己就干净吗?”彭阿丽咆哮道,但是她被女儿拉住了,最后狠狠地“哼”了一声,说“算了!”等待看戏的人们大失所望。

                  燕柔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店里,若无其事地看着大家说:“吃啥啊?我准备点外卖了,火锅还是炒菜?”但是大家都只是怪异地看着她。

                  孙宝兰忍不住了,这个看起来没头没尾的闹剧就这么结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事也太儿戏了吧。”

                  “这事肯定有鬼。”老袁说,”你为啥不告诉咱们呢?“

                  “喂,咱们虽然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在丧葬店别随便说那个字。”燕柔说。

                  “唯物主义者你还成天给别人推销做法事?”贾正一这回觉得燕柔假正经了。

                  “不做法事拿什么给你们发工资?”燕柔说着,从口袋中摸出一把从谭家顺出来的瓜子,磕了起来。

                  万大元也抓起来磕了起来,帮腔道:“红白都是喜事嘛,葬礼上热热闹闹的有什么不对。今天吃了东西,看了戏,不用干活,还有钱拿。”

                  “老袁说的有鬼,是觉得,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会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儿女的短,就算他死了,要图个口快,也不至于这样搞自己家人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也死得太任性了。”孙宝兰说。

                  老袁非常认同地点头。

                  “看大家这个氛围,还是吃火锅比较方便了哦。”燕柔依然不理会大家的疑问,仿佛没有什么异常值得动摇她吃饭的渴望。

                  “火锅我就不吃了,我今晚还要演出。”贾正一说着要往外走,他有些不满地看着燕柔,”你有什么秘密瞒着咱们呢?“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孙宝兰不甘地看着燕柔。

                  贾正一一听,觉得有好戏,停在了门口。

                  “我爸做搭桥手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燕柔冷不丁看向孙宝兰,“我爸到底跟大爱公司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问?”孙宝兰很诧异。

                  “因为,我今天看到大爱他们的音控台是我们家以前的,因为背面刻着YDZ三个字母,就是燕大志的首字母,那是当年器材刚买回来时我刻的,为此还挨了我爸一顿削。还有那个LED屏幕,其中一块也是我们的。这到底怎么回事?”燕柔突然发问。

                  孙宝兰和老袁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你爸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因为,这事和你妈有关,你爸怕你知道了会惹事。”

                  “和我妈有关就和我有关,你们还想瞒我?”燕柔怒道。

                  孙宝兰叹了口气。

                  六年前,这条街有两家口碑和实力不相上下的殡葬服务社,一家是老燕,一家是大爱。大爱的老板叫谢向才,跟老燕是好哥们儿,大家并非是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老燕擅长做各种法事,老谢擅长协调各种资源,两人在一起配合,总是能搞出很多让主家满意的花样来,谁也没想过要去经营对方擅长的事务。那时候的燕柔在金州市区工作,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而且由于过去对殡葬生意的厌烦,也更是不想了解。

                  那年生意不错,连着接了几个生意都是有钱的主家,赚了不少钱,老燕便添置了很多他一直垂涎的设备——新的音控台,新的LED,新的音响,新的灯光。他一边开心,一边觉得对不起老谢,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升级设备呢?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谢家接了一个大活儿,是一个大家族的百岁老人过世了,家族想要把这个喜丧大搞一翻,可惜老谢家里设备不够,便开口向老燕借。老燕本来就觉得亏欠了老谢,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新、旧器材全部借给老谢了,让老谢打败了竞争对手,拿下了大业务。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燕柔的母亲出车祸去世了。可惜,老燕的器材全都在老谢接的丧礼上使用,根本不可能把器材全部要回来,于是,燕柔一回来,发现老燕竟然给自己母亲搞了史上最寒酸的葬礼,她从小被父亲给了那么多教训,说她不尊重葬礼,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却被这样对待,她的新仇旧恨一涌而来,气得辞职离开了金州市,去了北京。

                  更出人意料的是,老燕因为和老谢太熟,所以所有的东西借出去时,没有签下任何纸上的凭据,业务办完后,老谢还来不及把东西归还,自己就心脏病去世了。他的儿子谢小冬继承了大爱殡葬社,以及老燕的所有新旧器材,并因为老燕拿不出任何凭据,因此拒绝归还。

                  谢小冬的经营理念跟父亲完全相反,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利益,于是在这批器材的基础上,他又贷款买了更多器材,建立了庞大的和他一样厚脸皮的销售队伍,很快,大爱殡葬公司横扫东光县,成为整个金州市都数一数二的大殡葬公司。

                  去年,大爱还想来收购老燕这条街的店铺,他希望金州市下辖的任何一个殡仪馆出来的路上,都有他们大爱的驻点。那一次,老燕正在跟北京的燕柔打电话,谢小冬带人来店里,趾高气扬地宣布要收购他们,老燕气得心脏如刀搅一般的痛,自己打了个车去医院搭了桥。

                  燕柔听了,半天回不过神,“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孙宝兰说:“当然是担心你,你爸都惹不起他,何况是你?你爸临终前说,如果你要接手这个店,就小心做人,老实做事,你一个女孩子,做这行本来就很难,不要惹大爱。如果你不干这行,当然就更不必要惹大爱了。他总是责怪自己,说当初什么都不签,也是他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别人。”

                  燕柔气急而笑,“今天我们还被大爱的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你也看得过去?”

                  “我说这些都是你爸的意思,我当然想呼死谢小冬了,可是你打得过吗?”孙宝兰气呼呼地说。

                  “在战争和屈辱面前,如果你选择了屈辱,最终还是会面临战争。”燕柔说,“知道这是谁说的吗?”

                  “我猜,是拿破仑?”贾正一说。

                  “不,是丘吉尔。”燕柔说,“躲是躲不掉的,大爱这笔账,我一定要亲自跟谢小冬算。”

                  店内燃起一股悲壮的气氛,甚至还有激扬的配乐。

                  “假正经,你能不能把音乐关了?”燕柔瞪着贾正一,“这么豪迈的音乐,你用手机播放合适吗?”

                  “你们音响不是被大爱占去了吗?”贾正一说。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孙宝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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