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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晚间十二点,  一架来自洛杉矶的国际航班抵达浮桥机场。

        一下飞机,两地温差在一阵扑面冷风里,被清晰感知,  骆悦人穿好大衣,依然抵挡不住冷刀似的寒气往衣料纤维里钻。

        天幕漆黑,  飘着落地即化的小片雨雪,一仰头,飘飞的灰白密密茫茫,像往她瞳孔里落。

        不是雨,  不是雪,  就是种讲不清的、又叫人冷、叫人难受的东西。

        她抹了一把脸,水迹斑斑,有冷的,  也有温热的。

        没有打电话让谁来接,  甚至出了机场,她连手机都没有打开,  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的时候,  她在车子后排抱着单薄的行李袋,  愣了许久。

        最后只说:“您往市中心开吧。”

        她在旅馆住了一夜,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办完退房,出门就见一家移动营业厅,  门口海报印着新出的省月租的流量新卡。

        给她服务的是店主的儿子,也是大学生,  态度热情,嘴皮子很溜,一直在说,  这个卡适合大学生办,打游戏不卡,而且不需要流量,他们全宿舍都在用。

        骆悦人坐在柜台前的升降凳上,注意力不是很集中,就听对方一直在说什么手游,她回神轻轻一句终止了话题。

        “我不玩这个游戏。”

        对方就讪了两秒,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恍然什么,很快又热情服务起来:“没事,你们女生追剧什么的也方便,而且省内通话便宜啊,对了,你读澜城哪个大学?”

        骆悦人回:“我不在澜城读书,平城大学。”

        对方先是崇拜了一下她的大学,说她真厉害,随即良心建议她去平城办新卡。

        不合时宜,对吗?

        可她想想,她做过的不合时宜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无所谓了。

        “你帮我办吧,我想换一个号码。”

        她对号码无所谓,只是想换个号码,之后手机也会换掉。

        号码是热情的小哥帮她选的,尾号是0725,小哥念一遍给她听,很顺,小哥说这号码好记。

        骆悦人便点点头,说就要这个。

        多巧,偏偏就在他生日这天。

        七月二十五,在大暑和中伏之间,是澜城全年最热的时节。

        是盛夏。

        胃口不佳,沿街找了一家面馆草草对付一餐,骆悦人打车去了骆文谦那儿,骆文谦来开门,很惊讶她怎么会这么快就从洛杉矶回来了,她去洛杉矶前的状态和此刻截然不同。

        “他可能有别的事要忙,不好一直打扰人家的。”

        她声音很低,沙沙的,像没睡好。

        骆文谦看她表情,没有任何倾诉欲,于是按住了心中疑惑,没有再问。

        晚上吃过饭,把骆悦人送回永明巷。

        剩余的寒假,骆悦人都用来看书,拉片子,写脚本,还做了一个决定,选一门辅修,让大学生活充实起来。

        正月里,永明巷闹腾,家里客厅打牌的声音也闹腾。

        她住二楼转角的房间,带上耳机隔绝一些闹腾的声音,拉上窗帘,抱着腿,窝进椅子,在昏旖光影里,看那版无删的《情人》,有些在她那个年纪不能完全消化的爱欲过于直观地冲击眼球。

        她愣顿,思考,又迷惑。

        站在上帝视角,人们会过分苛刻地去评价爱,将对错划得分明,厌恶一切不作为和不勇敢,厌恶身不由己和言不由衷。

        反感主角光环的同时,又深深爱着这些主角光环,却容易忘了,情爱之中,不缺勇者,少见智者。

        空调温度过高,烤得人嗓子干,骆悦人呼出一下浊气,觉得心口闷,电脑屏幕还没滚动完片尾,她伸手关了电脑,从门口衣架上取走外套和围巾,哒哒下楼,穿过客厅搓麻的闹声。

        舅妈混着牌,看她在门口换鞋,问她去哪儿。

        “买书。”

        春节期间,澜城哪哪都是人,唯独书店青烟冷火,赶不上这趟红红火火的热闹。

        骆悦人戴着白色的呢绒贝雷帽,围着同色系的围巾,两者之间露出的脸庞,同样的雪白干净。

        她站在书架间,低着头,一页页翻阅着试读本。

        电影里,少女在船上哭,琴音哀哀,旁白说着,她知自己深爱着他。

        可在书里,她从未承认。

        后来,她哭了,因为她一时之间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1]

        “所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

        她捧着书,喃喃念着。

        书店玻璃外的街道,正在经历冬天短暂的黄昏,一点橘光转瞬即逝,照得树影黯淡,行人匆匆,骆悦人抱着书往家走。

        书上说爱之于人,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那人之于爱呢?

        是最浅薄又最忠诚的信徒吗?

        -

        劳森给梁空头两次打电话,都没有好消息,要是家里进贼,被撬了保险箱,那么贵重的东西丢了,这倒好找。

        一个亚洲面孔的小姑娘,在机场被偷了包,问包长什么样,不知道,问包里有什么,一双手套。

        劳森无计可施地在电话里跟梁空讲:“这怎么找?”

        他必须说句实话,哪个扒手偷到这样的包,一打开只有一双手套,都要说声晦气,白开张了,没准半路上就连包带手套一块丢了。

        劳森说:“空,你知道洛杉矶多大吗?真找不到。”

        厚重的窗帘没有闭严,一道细窄强光落在梁空脚边,他赤着脚,皮肤苍白,旁边是掉落没人管的毯子,台面上是积满的烟灰玻璃容器。

        他穿一身黑色的连帽卫衣,宽大兜帽压低额发,半遮着他的眉眼,听到电话里一通聒噪的声音,他许久不出声的嗓子,有一些干哑,只吐出一句话。

        “继续找。”

        说完,扔远了手机,正被狗狗咬着边角的毯子,被他一把揪上来,搭在腿上,他枕靠着扶手,眸光冷寂,指间有烟,青雾消沉着被吸吐,一点点升腾,又在稀薄的光里一点点弥散。

        那姿态不像在看书,像个沉疴不愈的瘾君子,

        可他又的确看得认真。

        一张浅色书签在翻阅中掉落下来,上面摘抄的笔迹纤细娟秀,并非出自他之手,他熟练地将其夹回最开始的页数,让一切保持原样。

        为了这双梁空自己都没见过的手套,半个洛杉矶都快被翻过来了。

        劳森费了很大的力气,当然也是花梁空的钱,动了不少关系,才确认那天在机场的惯犯是谁。

        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旧街前,一行人下车。

        傍晚下起小雨,地面潮湿,劳森撑着伞,给梁空打预防针:“人现在是找到了,但手套不一定找得到,毕竟卖了也不值钱,没准早就随手丢了。”

        梁空没说话,迎着灰白的雨气,径直往里头走。

        檐下淅淅沥沥坠着雨滴,落在破碗烂盆里,敲着错杂的声音。

        这一片住着很多偷渡客,除了一些亚洲面孔,还有很多南美人,这里的住户都没有什么正当营生,个个经不起警局来查,打架斗殴,诈骗行窃都是家常便饭。

        这种人本事不大,眼光却很毒,看着一行生面孔声势浩大地走进来,人人都好奇,也都不敢出声。

        只是目光迎送着,见最前面的那个穿黑帽衫插着兜的亚洲少年停了步子,神情恹恹地敛了一下睫,他旁边的白人便一脚踹开木门,报出一个名字,问这人在不在。

        里头牌桌正热闹,劣质香烟熏得呛人,所有人一怔,下意识护住钱财,目光望向一处。

        劳森就锁定了人。

        立于这些人惊慌疑惑的目光中,梁空慢慢弯出一个不至眼底的浅笑,用英文客气地说:“找他有点事,要不你们改天再来玩?”

        他身后森严冷面的阵仗,不是这一个笑就能叫人不怕的。

        不到一分钟,屋子里的人都散了个干净,只余一副扑克散在桌面上,输赢难辨。

        天光渐暗,雨落在薄瓦上,声响渐大,跟其他声音混在一起。

        嘈杂得不行。

        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此刻更显逼仄,梁空没管劳森怎么发挥,自行在屋子里逛了一圈,把能看的、能翻地地方都扫了遍。

        开关老式到他从来没见过,摸索着,才按开一盏昏黄的灯。

        钨丝光晕里缠着蛛网,灯色昏浊,一下将他的影子映的浓郁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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