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易氏疾走百望山 1(2 / 2)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着孩子别出事儿,妹妹别埋怨,根本没工夫心疼孩子。也许是狭小的车厢让她有机会能好好看看眼前这个被咬得痛不欲生的外甥。沈易氏责怪自己不仅没照顾好他,还在他受伤后只担心怎么跟他的家人交代,身为人母竟不能以及人之幼,真是羞愧。幸好,泪腺唤起了慈悲心,她总算明白自己应该赶紧地祈求老天开眼,一定要保住孩子的命。这么一来,心里的负担好像也少了些,自己好像也不那么介意妹妹会不会抱怨了。
“阿贵,再快着点啊!”沈易氏耐不住,撩开帘子对阿贵说。
两个老妈子坐在车外,也应和着:“对,对,再快点。”
阿贵比谁都着急,其实一打出了西直门,老远就就瞧见了百望山,他真是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山里。阿贵说:“夫人,快了。等会就看着圆明园了。”
沈易氏回到车里,继续给外甥扇风,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热啊。”
马车小步跑着,“夫人,过圆明园了,咱快到了。”阿贵半扭着头,对着后面的车厢说。这一路,所有人都是心急火燎,总算过了圆明园,大伙都有了盼头,特别是阿贵,他的声音都因此轻快了一些。
车停稳,随行的老妈子扶着夫人下车,沈易氏有气无力地对老妈子说:“你们在这候着,若是人家收,再带孩子过来。”话音未落便径自朝山上走。
阿贵栓好马,小跑几步追上夫人,他一边跑一边纳闷怎么夫人竟认识路。
夫人前面快步走着,见阿贵追了上来,才哑着嗓子问:“现在是哪个洋人当家呢?”
“夫人,是个法兰西人,叫巴斯德。” 阿贵轻声地答话,他这样有城府的人,是不会开口问主家怎么您是认识路的。阿贵习惯了察言观色,他想着等一会儿,自然会看出些门道来。
沈易氏停了停急匆匆的脚步,眼睛里有了明显的思虑。“你跟他们说哪国话?”
“他们就着我,说中国话。”阿贵小心翼翼地回答。
医馆在山脚下,几步路就上来了。
“去叫门吧。”沈易氏抬手擦去额头的汗,又垂手拽了拽亮蓝色的衣裙。此时的太阳快要落了,余晖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光给百望山照亮。
医馆已经闭馆,阿贵上前拉了几下门前的摇铃。然后退回来跟夫人一起候着。
通州那边,嘉略找到管家朱一河,抓着他的胳膊说:“朱大爷,我跟你们去抓狗。”
“少爷,您可别添乱了。”管家朱一河看也不看他,冲着旁边伙计说:“你把少爷送回去,送到后罩房。”
“朱大爷,我能帮忙。”嘉略拉着朱一河的衣服,不肯动地方。
“你们几个去大营那边儿,你们几个去通州府,大伙儿麻利儿点。”管家手里抓着木棍,疾步往前。
伙计把嘉略抓着管家衣袖的手掰开,硬生生把他拉回家,过了前面三处院儿,拖进后罩房,塞进他自己屋里。嘉略使劲噘着嘴,一屁股坐在书桌旁。
“你别跟着添乱。”奶妈端着一盘西瓜走进来。
“怎么添乱了,你们都说我是添乱。我是帮着抓狗,抓住了给容川医病。”嘉略急扯白脸地辩解道。
“你还真信。”奶妈冷笑道。
“怎么不信,他们不都在抓么?”嘉略疑惑起来。
奶妈走近嘉略,把一块西瓜递到他嘴边:“那是要给杭州个交代。”
“不是说用疯狗的脑髓涂抹伤口就能保住命么?”嘉略急红了眼。
“快吃吧。”奶妈看他快哭出来,背过身去整理书桌。
出生在军营的嘉略,自小一副英武仗义之气,无奈周边只有三个姐姐,满身慷慨无处施展。杭州表弟来京后,才算如愿,他是事事处处都做出大哥的样子。这天是每月十五的休息日,不用去隔壁大户家的私塾,嘉略就想带着表弟去什刹海,吃那里的冰镇什锦拼盘。向父母请安后,俩孩子坐上阿贵的车往城里去,没走出几步,表弟要撒尿,嘉略也跟着下车透透气。刚往路边一站,就被狗咬了。嘉略本能地朝远处躲,虽然他内心上演的是英雄救弟的戏码,可腿脚却往另外的方向跑。嘉略知道自己跑错了方向,但他没有胆子回去救表弟。阿贵见嘉略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立即下车拿着马鞭打狗,嘉略这才跟着回去帮忙。
此时,嘉略很愧疚,也很自责。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拔腿跑了,那些往日的英武仗义难道都是表面功夫?
为了弥补对表弟的亏欠,他安慰自己表弟一定能好,自己也要全力帮着表弟看病。可这下听说那古法不管用,他的自责慌张终于爆发,而表现形式,竟是哇地一声哭了。
“你别哭啊,你娘不是去百望山了么?”奶妈赶紧把话往回收。
“洋人就能治好?”嘉略抹着眼泪和鼻涕问,早先的人设已经崩塌,他也就无所谓端不端着了。嘉略使劲地擦鼻涕擦眼泪,好像这些举动可以舒缓压力,然后又使劲咧着嘴哭。
“能呢,能呢。”奶妈被嘉略哭闹得不知所措,敷衍着劝慰道。
奶妈对嘉略,并不像其他丫鬟那样唯唯诺诺,劝了两句见他哭得更来劲,就翻了个白眼儿,仰着下巴摇晃着脑袋说:“还来劲了你,那你慢慢哭吧,我包饺子切了。”说罢出了门,也许是觉得这哭声吵人,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嘉略嚎啕了一会儿,鼻子和喉咙都被这两个器官分泌出的液体糊住,有点透不过气,他拿出一张宣纸,清理鼻腔。也许是顺畅的呼吸给大脑供给了足够的氧气,他直眼盯着门,片刻,“对,就这么干!”嘉略给了自己一个爽快的答复。
此时沈俯里没剩几个人,夫人沈易氏带队去了百望山;老爷沈宗福带着几个家丁去前门大栅栏找本草堂林家求助;管家朱大爷还没抓到狗,继续在大街上搜寻;老妈子和几个丫头正躲在阴凉的屋子里昏昏欲睡。这给嘉略独自外出行了方便。
沈宗福几辈都是给通州大营的战马做兽医的,沈家的孩子自小都要与马为伴,受教于各种与马匹相关的技能,以待来日继承家业。嘉略心想:“这点能耐总算派上用场了。”挂着泪的脸露出一丝得意。他飞身到后院马厩,拽起那匹最喜欢的白马出了后门。进京的路嘉略很熟,但如何抵达百望山就全然不知了。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反正还有一张嘴,打听呗。于是,在这闷热的午后,通州大道上出现了一位策马少年,少年骑着白马由东向西奔驰而过,身后飘起一股尘土的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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