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三爷完婚大后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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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玉见三爷起了急,也呛了他一句:“护着点嘉柔,别净顾着如月!”

三爷心里这才踏实了,以为美玉的不满,是源于如月。

“谁跟你说的?”三爷问。

“您可真是身强力壮。两个都不够。”美玉还是没忍住,嘲讽起来。

“那就是个玩儿闹!”三爷说。

“谁是玩儿闹?我是玩儿闹么?”美玉红着眼睛,愤愤地问。

“您较这个真儿就没意思了。”三爷扭过身去。

“我就是自打最初,就没较过真儿,才走到今天。”美玉越说越气。

“今天可是您自己决定要去法兰西的。”三爷一句不让。

“您别胡搅蛮缠,若能光明正大地早早嫁过去,也不会有后面这么些事儿。您自己不愿娶我,反过头来怨我的不是。您任性也得差不多了,别欺人太甚!”美玉气得哆嗦起来。

三爷说:“我就是过来跟您告个别,您去法兰西,法兰东,都有伯驾陪着,也用不着我费心。我自己回大后仓过平凡日子。走了。”三爷说罢摔门而去。

美玉听到那声门响,颤抖着闭上眼,泪如雨下。她正要用双手蒙住面痛哭,三爷又折返回来。他快步走到美玉跟前,跪下,紧紧地抱住坐在床上的美玉。

三爷委屈地说:“我是真喜欢你。可我也无能为力。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要是回京,要是还看得上我,我就疼你一辈,你也疼我一辈子。行不行。”三爷把眼泪抹在美玉的衣裙上。

美玉扶起他,同坐在床上,抚摸着他的脸,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三爷一定要记着,我心里没别人,只有您。几年后我就回来,疼着您,您也疼着我。”

情浓之时,二人同入云端。

百望山的冬天极冷,医馆还没统一供暖系统,都是各屋取各屋的暖。美玉早早起床,把暖炉加满炭,让屋子更热乎些,然后梳妆打扮一番,等着送她的情郎。

一夜云雨,让有情人更难分难舍。三爷情不自禁地说,过几日就回来看她。

美玉劝说三爷陪好嘉柔,说:“三爷已经伤了我,就别再伤了嘉柔。”

三爷握着美玉的手,在她的掌心深深地吻下去。

带着对美玉,对巴斯德,对百望山的万般不舍,三爷策马离去。他知道这一走,没有个把月,是不会回来了。三爷几次下马回望百望山,心里堵着一块巨石般,不透气。

正午时分,三爷赶到大后仓,全有跑出来牵马,头也不敢抬。三爷看出他鬼鬼祟祟,叫住问:“回来。”

全有低着身子,站在三爷跟前。

“你怎么嘴那么欠?”三爷说。

全有不敢抬头。

“你跟她提的如月,是不是。”三爷装做很生气的样子。

全有哆哆嗦嗦地说:“三爷,我不是成心的。她那么好看,我就以为是如月。他们说,如月都很好看。”

三爷呵斥道:“打住。以后把“如月”这俩字忘了,别再给我惹麻烦。”

全有认真地答应:“记住了。再也不说了。”

大后仓的宅院已经张灯结彩地等着后日的大婚,红红火火的装饰令谁瞧着也心甜。三爷笑着在院子里左看右看。全有小跑过来说:“三爷,通州沈家老爷来访。”

三爷心里一哆嗦,这种那时候突然造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口干舌燥的沈宗福,喝下一杯茶,说:“海淀官衙来要地契了。”

三爷惊讶地瞪大眼睛,问:“什么?”

沈宗福说:“海淀官衙,找到我们家,要地契。”

三爷伸长了脖子,问:“他们要去做什么?拿着地给洋人?”

沈宗福说:“兄弟,不是,贤婿,嘉柔娘已经告诉他们,要跟杭州祖上商量,过些日子给答复。的确,跟你说的一样,是英国人,要拿去建疗养院。”

“海淀官衙说他们要拿去,再卖给英国人建疗养院?”三爷激动地问。

“是这么说的。唉,谁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装傻。”沈宗福又喝了一杯茶。

三爷自言自语地说:“都他妈上赶着给洋人当差了。”

沈宗福看着年轻气盛的三爷说:“于今,不是不想管,仅靠你和我,想都别想。海淀官衙还会找上门去,到时候我们要是扛不住,三爷您可得想开点,别扣着,不交。”沈宗福把茶盏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三爷气鼓鼓地喘着粗气,说:“岳父大人,咱们怎么竟怂到这份儿上!我倒是想跟他们搏一搏。”  三爷因为美玉的事儿,心里一直窝着一股子火儿。

“三爷,咱不说那丧气话。天要塌,就让它塌,上头还有那么多袁大人,李大人的顶着,咱们不还是一样的喝粥吃干粮。他们非要那块地,就给他们。你看看眼前这可是一大家子,犯不上。”沈宗福又喝了一杯茶。

三爷说:“唉,沈大人,是不是上了岁数的人,把事事都看透了。”

“您拖家带口试试,也一样看透。”沈宗福站起身,说:“茶喝多了,我得去尿一泡。”

三爷说:“岳父大人晚上留下吃饭。”

沈宗福说:“不了,不合规矩。两日后嘉略和容川,送嘉柔过来。”

送走沈宗福,三爷从宅院门口往里走。全有冒出来,说:“三爷,我得请个假。”

三爷逗他,说:“您也要回去操持姐姐出阁?”

全有笑起来,说:“不是,三爷。我哪儿有什么姐姐,我们家就我一个。是山东老乡从廊坊过来,找我聚聚。”

三爷听后,拉他进书房,仔细问话。

“什么叫山东老乡,从廊坊过来。到底是山东,还是廊坊。”三爷试探道。

“是山东老乡,一个村子的。他们已经到廊坊了,说是进城逛逛,让我带着。”全有一五一十地说。

三爷有些紧张,问:“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么?你就跟他们一堆儿凑。”

全有低下头说:“跟我们家一样,发了水闹了灾,吃不起饭,卖了地。我有爹在北京,有您收留,才能找到口饭吃。他们可没我这么有福气。”

三爷本想臭骂他一顿,但想了想,说:“去可以,别瞎打听。但若听到什么,就仔细记下来。就这么一次,回来就赶紧断了联系。”

全有说:“三爷放心,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不过,他们也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去盗抢打砸的。我也就与他们见这一会,后面就断了联系,不再往来。”

夜里,三爷在东屋看着他那一屋子的宝贝,想着全有的那些话,背后冒出一股股凉意。他回头看窗户并未破损,是哪儿冒出来的冷风?屋外又传来夜猫解着恨地嚎叫,像是发情,也像是发泄。

两日后,十九世纪的最后一个冬至,本草堂林三爷与通州大营沈嘉柔大婚。

虽是冬日,但人多气氛好,院子里也不觉得冷。男人们喝酒,女人们聊天嗑瓜子儿。大家把这场婚礼,当成难得的相聚,各说各的话,各见各的人。甚至在双方家长做祝酒词时,还有人在唠家常,弄得操办婚事的小厮们,低声维持秩序。

三爷买卖上的朋友和后身西堂的两位洋和尚,悉数到场,他本想请百望山的大夫们也来热闹热闹,一是大哥有些顾虑,二是有美玉在,大夫们若来庆贺三爷和别人的婚礼,说不通,便只好作罢。嘉略和容川倒成了医馆唯一的代表。

几位大娘得知二位小伙儿是西洋医馆的大夫,围着他们问起了病症。无外乎都是些妇科,呼吸科的慢性疾病。

“大夫,我是一身一身的冒虚汗,半夜都能被汗湿透。”一位打扮得体的大娘问。

容川压低声音,问:“您月事还在么?”

大娘一下子羞红了脸,说:“哎呦,哎呦哎呦。”

容川一本正经地说:“中医大夫,也得这么问吧。”

大娘说:“中医大夫岁数大了,您才多大岁数?算了,吃饭吃饭。”

嘉略那头儿是位生不出孩子的中年妇女,她皱着眉,低声耳语道:“沈大夫,我可听说您是百望山的名医。您说我死活都生不出来,可怎么办。”

嘉略不好意思地说:“大姨,我是眼科大夫。不看妇科。您到医馆,找马克斯看看。他做剖腹产手术的。”

中年妇女一听:“剖腹产?拉开肚子?”

嘉略说:“对,难产的时候下不来,就拉开肚子,把孩子拽出来。”

中年妇女听后面部僵硬,立马扭过头去,和另外一侧的人说话。

也就不出一个时辰,凑热闹的人们纷纷离场。嘉略和容川架着大嘴的三爷,送回新房。

一开始,三爷甚是开怀,人多酒多,嘈杂红火的场面让他想不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酒到三旬,三爷眼前开始飘过美玉的影子,再之后,酒浓情更浓,什么李公公,巴斯德,山顶,龙首,就都一股脑冒出来了。就这样,大婚之夜,三爷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而新房里的嘉柔,也就只好在大婚之夜,伺候大醉的三爷一整宿,衣服都没脱,盖头更是自己掀开的。

到了后半夜,三爷被尿憋醒,摇摇晃晃起来。嘉柔正侧靠在床沿儿上迷迷糊糊地睡着。见三爷起来,上前搀扶。三爷眯着眼睛,问:“你是谁?”

嘉柔心事沉重地说:“嘉柔。”

三爷说:“哦,三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嘉柔不想回应,问:“三爷要喝水?”

三爷短着舌头说:“尿尿。”

嘉柔倒也不矜持,从床脚拿出夜壶,递给他。三爷还尚有几分清醒,转过身去,尿完。然后又一头栽进挂着帷帐的床里,呼呼大睡。

嘉柔把夜壶放到门口,脱掉厚重的婚服,把三爷推到床的里侧,帮他盖好被子。自己也盖好被子,睡觉。

次日,快到晌午,二人才醒。他们谁都没敢动,都等着对方说第一句话。三爷觉得自己是爷们儿,就别再耗着非要姑娘家先开口了,便说:“姑娘睡得可好?”

嘉柔偷偷笑了一下,说:“还行。您酒醒了么?”

三爷把手放到头上,使劲敲了两下,说:“就是头疼,其他没什么。也有点渴。”其实三爷此刻非常高渴,但嘉柔躺在外手边,他不好意思让嘉柔让开,更不好意思请嘉柔帮他倒杯茶。

嘉柔是个聪明的,起身去倒茶。三爷赶紧掀开被子,端端正正地在床边儿坐好。嘉柔再回身时,见他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三爷,您紧张什么?”嘉柔说。

“我不紧张。”三爷接过茶杯说。

“倒也好。”嘉柔笑着说。

“怎么好?”三爷喝干那杯茶,嘴角留下茶水的印记。

嘉柔说:“听说大宅门的男人怕女人,日子就过得红火。”

三爷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茶水痕迹,说:“还有这说法?可我并不怕姑娘啊。”

嘉柔读了太多的书,年纪不大,却看明白,她说:“您不怕,干嘛这么正襟危坐的?”

三爷脱口而出:“我是不好意思。”说完这话,三爷心想,又是个厉害角色。美玉已经难拿捏,这位主儿,更不好说了。

嘉柔呵呵笑起来。她接回三爷的茶杯,说:“我叫丫头端洗脸水进来吧。”

二人洗漱一番完,得赶紧去大栅栏给沈老爷和沈家大哥请安。嘉柔坐在梳妆台前捯饬。三爷在院子里等得不耐烦,便进屋催促。他走进嘉柔说:“姑娘,您快着点儿。”

嘉柔举起手里的亮黄色胭脂盒,笑嘻嘻地说:“夫君帮我擦胭脂么?”

三爷低头一看,那不是自己买给美玉的胭脂么?他盯着那东西,一动不动。嘉柔觉得纳闷儿,紧接着想起这胭脂的来历,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嘉柔才缓缓地说:“这是美玉姐姐给我的见面礼。”

三爷从美玉手里拿过去,说:“这是我送给她的。”

嘉柔泄了气,但又很快恢复士气,笑着说:“三爷莫怪美玉姐姐,是那日我说这胭脂好看,她才顺势给了我。不,是我要的。”

三爷说:“无妨。”三爷心里疼极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被美玉耍了,她能舍得自己去法兰西,根本就是从最初,就没把他三爷当回事儿!

嘉柔看出三爷的委屈和失落,赶忙解释:“三爷千万别多想。我倒是觉得,美玉姐对三爷有情有义,她给我这胭脂,是不想睹物思人。她知道自己的命,不想违抗罢了。”

三爷问:“姑娘,不瞒你,我对她,的确甚是喜爱。不然,”三爷话说一半,嘉柔接过去,说:“不然您也不会拖着我们的婚事。三爷小瞧了我,您可知,这一宿,我倒是几番想起美玉姐,我替她难过。这话我不该跟您说,可我也不想眼瞧着您一个人想不开,还若无其事地跟您过日子。”

三爷慢慢转过脸来,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嘉柔。他俯下身,递过胭脂盒,说:“姑娘你弄,我看着学着,下回我给你擦。”

二人面对着面,极近,嘉柔深情地看着三爷,看他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和脸庞。他是那么美,让嘉柔移不开目光。嘉柔的眼睛含着情,也含着泪。她接过胭脂盒,淡淡地笑着,泪水也从笑弯了的眼睛里流出来。三爷赶忙抬手帮她擦拭,嘉柔一手拿着胭脂,一手握住三爷的手,呜呜哭起来。

“别哭啊,大喜的日子。”三爷被嘉柔的真情触动,他低沉着声音,温柔地劝慰着。

嘉柔哭了会儿,喘了口气,说:“三叔,鬼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说着,嘉柔抱住三爷的腰,怨念起来:“三叔最初那么喜欢我,后来又不理我,婚事也不提,就那么晾着臊着我。这都不怕,只怕那美若天仙的美玉姐,把您抢走了。您知道么,我都做好您悔婚的准备了。您可知道,我有多喜欢您,我不怕街坊邻居笑话,说我没人要,被退了婚。我是怕再也见不着您,再也见不着您我可怎么活!您每次来,我都怕是来悔婚的。您一日不提,我便踏踏实实地过一日。三叔,今儿这话,您就当我是晚辈,口无遮拦,但我还是要告诉您:鬼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一大段的怨念后,嘉柔紧紧地抱着三爷的腰,怕下人们听到,便憋着劲,默默地留眼泪。

哪个男人能禁得住女子如此真情的怨念。这一声又一声的三叔,让三爷想起自己当初对嘉柔是情从何起,又如何一往而深。不然,也不会催着大哥,去定了婚约。那时候,三爷周边也莺莺燕燕围着诸多富家千金,但嘉柔的清纯和甜美,让三爷魂牵梦绕。若没有美玉,三爷怕是早就娶了嘉柔的。

嘉柔站起身,仰头抚摸着三爷的脸说:“若夫君不怪罪,日后无人处,我还叫您三叔。”

三爷将手缓缓地放到嘉柔的腰间,说:“行。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三姑娘担待。”

嘉柔看出三爷的紧张,说:“三爷,我跟母亲学过洋文,我也能读书,也可以去学着当护士,您就帮我当成美玉姐吧。您也别着急,早晚您都会重新喜欢上我的。”嘉柔破涕为笑。

这话让三爷疼得不轻,他将嘉柔搂进怀里,连声陪着不是:“这两年,真是对不住姑娘了。”

冬至这天,百望山很冷,美玉请了一天的假,到葡萄园取了一瓶酒,跑到三爷的宿舍,独醉。半醉半醒间,她还担心万一三爷突然回来,在护士站找不到自己怎么办。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从那以后,美玉日日到窗口站着,侧耳听着山脚的马蹄声。她怎么也没想到,三爷竟久久不再来访。

月余,百望山不见三爷。

月余,嘉柔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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