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俱往矣 一(2 / 2)
一路行来,玉童极是令引人瞩目,如此相貌人物,又是道基深厚,引得有许多青年修士心头炽热,寻着各种藉口接近三人,想要探询玉童与纪若尘、济天下关系者有之,借着问路表明自己身份,显示身家门派者有之,甚至还有些想埋伏在前方,打主意强行抢人的。所以三人一路行来,倒也不寂寞。
三人本来走得不疾不徐,纪若尘忽然双眉一扬,身体一晃已在数十丈外,拦在一个青年修士之前。他随随便便一伸手,已将青年腰间悬着的一柄古剑摘下,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着。那青年修士呆呆地看着纪若尘,一时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呛啷一声,古剑出鞘三寸,但见剑锋寒光耀眼,的确是一口好剑。只可惜剑虽利了,却没什么灵气,在修道人手中无甚大用,不过是件装饰之物而已。
纪若尘笑了笑,道了声好剑,看似随意地问起兄台师随何处,剑从何来?
青年修士虽然一肚子疑问,可见纪若尘态度和如春风,又是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身修为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倍去,因此不好也不敢发作。见纪若尘问起,青年修士言道自己出身于自一个小门派,不过本家堂兄在方今正道之首青墟宫学艺。听他说宫中谪仙有一位道侣,更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容貌气度实不应是人间所有,也只有谪仙那等身份,才配得上她。青墟中无数年青弟子心中暗自仰慕,又无从模仿她的气度风仪,有一名女弟子便觅得能工巧匠仿制了她曾经佩带的古剑,时时常带在身上。自此有这开端,年青弟子炼制自己所用仙剑时,便几乎都选了这个式样。这青年修士心中羡慕,便也向堂兄求了一口剑来。以他身份,当然不会给他附有精妙法术的仙剑,那堂兄随便给了他一口炼废的古剑,挂在身上是那个意思就行。
又是呛啷的一声,纪若尘还剑入鞘,将古剑放在青年修士手上,拍拍他的肩头,微笑道:“兄台资质上佳,只消勇猛精进,将来必可得入青墟门墙。”
说罢,纪若尘悠闲举步,一步十丈,转眼间已去得远了。
青年修士心神犹自激荡不已,手捧古剑,遥想青墟宫中神仙风范,再念自己得列门墙后光宗耀祖的风光,不由得痴了。
一旁玉童盯着这青年修士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却是有些想不通为何纪若尘会放过了这人。她清晰记得,这柄剑的式样,与孤峰绝顶上那沉眠似的人胸膛上插着的那口古剑一模一样。
纪若尘一行三人越过范阳,继续北进之时,青墟宫中正张灯结彩,贺客如云。今天正是今日乃是青墟宫掌教虚玄真人七十寿诞,以青墟宫当今今日之威势,自然是四方来朝的格局。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门派都遣人来贺,且大半大多是门主亲自登山拜见。那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更是也不辞辛劳,兼程而来。平日里他们哪有巴结青墟宫的机会?都盼着能借着这个机会攀上青墟宫这棵大树,抱一抱谪仙的粗腿,好咸鱼翻身,飞黄腾达。就是那些对青墟宫作为不以为然的,或是过去有宿怨的,也都硬着头皮上门,一来赔罪,二来释示好,想来在这大喜之日,应该不会被青墟宫扫地出门,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不好好抓住。
前次道德宗西玄山大战,虽然是以天下诸派联盟的惨败告终,但那次前期乃是真武观指挥,打得实在是乱七八糟,道德宗是手下留了情,才没大开杀戒。而且道德宗也没将一盘散沙似的天下诸派放在眼里。然而后期青墟宫甫一出手,气象立时不同。青墟只派出来一个不成气候的虚天,就以仙阵将道德宗牢牢封在西玄山中,并且险些将千年不破的西玄无崖大阵也给破了。虽然道德宗突然祭出厉害法宝,毁了仙阵阵眼,但若阵眼是在虚玄或虚罔手中,相信结局必会不同。其实今日道德宗虽已能在天下行走,可谁不知道这是青墟宫手下留情?若青墟有意,怕早打破西玄山,灭了道德宗三千年道统了。
谪仙一出,天下谁能争锋?
天下修士十有**忘记了道德宗还有一个闭关未出的紫微,极少数记起了的,心中也并不看好道德宗的前景。
以道德宗之能,尚且都挡不住青墟锋锐,其它与青墟有隙的各派,掂一掂自己的份量,便都忍辱负重的上了青城。毕竟面子事小,道统事大。青墟宫有谪仙坐镇,那即是天下无敌,想灭谁就灭谁,半点商量余地都欠奉的。
是以今日虚玄寿诞规模盛大,实是立派千年之最,青城峰上容纳装不了下这么多的宾客,后来的只能安置到方圆数十里的山峰上去都安置了不少宾客。贺客人数之众,身份之高,均远过当日纪若尘与顾清订亲、道德宗与云中居两派联姻之时。
今日来宾中也有不少是曾经参加过道德宗那场盛会的,两相比较之下,哪一派势力更为深厚雄强,自然分明。少数贵为一派之主的,更是曾在道德宗内堂见过盛装的顾清,那云淡风清、与天地同在的风采,称为天人也不为过。可是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短短数年时光,昔日道德宗座上新人就变成了青墟宫谪仙仙侣,虽说顾清人品容姿世上无双,绝对可当上起谪仙仙侣的身份,但这变化之快之奇,还是令知情人暗自称奇之余,又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月上树梢,从飞来石畔望去,可见青城山上灯火点点,灿若九天星河,好一个座人间仙山,好一派盛世繁华!
青墟宫景色清奇,占地却不广,更无法与太上道德宫的恢宏壮丽相比。但今夜灯火灿烂,人潮涌动,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气象。宫门外虚天率领一众弟子恭立着,迎接人潮攒动的登山贺客。八盏高高挑起挂于宫檐着下、足有丈许高、双人合抱粗细的七宝琉璃灯大放光华,给虚天面上镀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在这热闹繁华的青城山上,惟有飞来石附近灯火全无,成了喧嚣中一块净土。这青墟宫禁区只属于一人一仙,此际仙在俯府瞰群山,人在练剑修心。嗡嗡嗡,古剑声若龙吟,带起淡淡光华,矫矫似如龙游,回转如意。然而听在吟风耳中,剑音中里分明有的一丝再清晰不过的狂乱却再也清晰不过。
望着灯火通明的青墟宫,吟风问道:“今晚不知云中居会不会遣人过来。”
顾清缓缓收了古剑,依旧淡漠地道:“师兄向来是宁折勿弯的性子,定然不会遣人来青墟的。”
吟风叹了口气,道:“在我转生青墟之前,据说云中居与青墟宫素来交好,要比同道德宗的关系亲密得多。然而如今为了道德宗,清闲真人宁可疏远青墟,甚至不惜一战。我实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难道我做错了什么?然则,我依天心行事,怎会有错?”
顾清行到崖边,与吟风并肩而立,凝望着青墟宫,片刻后方道:“不仅仅是你的原因,也是因为我。师兄平生最恨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我背弃了婚约,不管是何原因,他定不会谅解我的。”
吟风长眉一扬,道:“道德宗居心叵测,意图挑起天下大乱,必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出手阻止,难道不对?那纪若尘助纣为虐,破去数处气运灵穴,又至死不肯悔改,哪怕今世轮回之数未满,你又如何能与这种人长相厮守……”
“够了。”顾清罕见地打断了吟风,默然片刻,方以平素里那淡然漠然的声音道:“不论若尘以前做过什么,他此刻已然身故,何苦还要在背后议论他?如若认真论起来,其实是我负了他。你若要责怪,便责备我好了。”
吟风叹一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清望定吟风,一字一句道:“仙凡有别。在这人间世,并非你顶了天下大义四个字,便可肆行无忌的。”
吟风双眉皱起,目光闪向一边,避开了顾清清亮如水的目光。
片刻沉默之后,吟风叹息一声,道:“其实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百世轮回与一世情缘,孰轻,孰重?”
“哦?”顾清略感意外,“想明白了?”
吟风苦笑,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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