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雪(2 / 2)
如果娘能重生,那自己就还有亲人了。亲人,血缘,始终是无可替代的羁绊。这世间的爱和思念,有一些随着时光的侵蚀破碎如浮萍,更多的却是在时光的滋养下,一点一点累积成坚不可摧的城阙,城里四季如春,花叶参天。
此时长绝才真正地高兴起来,胸腔内一阵阵的灼痛仿佛也随着心绪变化而缓和了许多。
“我的身体,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长绝忍不住问。
“大概吧,你娘以凡身生下你,按理来说你就至少有一半是凡人,但洛昭的神力会不会对你有影响,这个就连我师父都说不好。不过你的另一半应该是只小凤凰没错啦,原本师父说你的凤身应该到你成年以后会觉醒的,可你今天这样如果是觉醒了,那不就是提前了吗?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这事幻芜挺发愁的,说着说着就蹙起了眉头。
“其实你爹娘之间的事我也不是十分的清楚,洛昭神女的事是我小时候贪玩偷偷看到师父的记忆才知道的,后来被师父发现了,我就再也不能探到师父的梦境了。”幻芜挠了挠头,“有些事我还是从师父那些记载了六界轶事的藏书里看到的呢,等我们回去了我偷偷找给你看。”幻芜难得露出这样又孩子气又有些狡黠的表情来,一双眼亮晶晶,长绝无法拒绝,勾起唇角点头。
“你爹的事情霖淇燠知道的还挺多的,你可以去问问他,他就是修习火属性的法力的。”
长绝点了点头,问道:“霖淇燠的真身是什么啊?”
“他可是很特别呢,你回去让他变给你看呗。”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过往,幻芜眯起眼睛,颇像一只小狐狸。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荼梦谷里的人不是“凡人”,人人都还有一个“真身”,就像话本子里那些山精鬼魅一样。他一直知道幻芜的真身是后山里那些好看却不能轻易靠近的幻妖草,可他从来没见过幻芜“不是人”的样子,所以他从没把她当做那些奇异的妖怪去看待。直到今天知道了自己跟荼梦谷里的人是一样的,他就有了些不同以往的感觉,他似乎能体会到一些那种看着别人都跟自己不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了。
这种感受让他有一种隐隐的兴奋和期待,好似摆脱了以往的无力感,也让他有一种奇特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不仅来自于自身可能变得更强大的希冀,也来自于一种和幻芜的距离变得更近的满足。
“你想去找你爹么?”幻芜其实挺好奇长绝对他父亲的看法,现在既然有个话头,不如一并说了。
“嗯。”长绝都没有犹豫就点头了,“我娘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她始终很在意,我爹去了哪儿,为什么抛下我们母子。她牵挂了半辈子的问题,我也想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了我娘,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还是……他就是背弃了我娘。”
一直以来没有父亲的存在,让他们母子过得很辛苦,不只是生计上的困苦,还有旁人的指指点点。很多时候不是不理会关起门来生活就可以的,他不能像别的孩童一样骑在父亲肩头玩闹,甚至没有同龄的玩伴,单就他自己而言,他是埋怨过父亲的,只不过他不想让母亲难受,这样的埋怨从未宣之于口。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顶,明明只是轻柔的触碰,却顷刻间就打破了他的黯然与不满,他抬头看了看,就看到一脸温和的笑意:“不会的,你的父亲不会背弃你的母亲。”
幻芜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
“为什么?”长绝忍不住问,为什么她这么肯定,她不是也完全不了解他的父亲么。
“因为你的名字啊。”
“我的名字?”
“对啊,我看过你母亲的记忆,你的名字就是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起的啊,长绝长绝,不仅是你的名字而已,更是你父亲对你母亲的誓言,”一个女人的记忆是那样鲜活,鲜活到只是只字片语一个眼神一个拥抱,都是那样的鲜艳旖旎,光阴赋予它的,只是一笔又一笔的浓墨重彩,无可比拟。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她一字一字说得轻缓,让长绝突然间觉得,明明只是一瞬间,却仿佛看到了永恒。
话语的魔力撬开长绝的心头,一点一点地刻上属于永恒的箴言。
他第一次那么清楚的感知到名字赋予一个人的含义,那种含义带着无尽的思念与眷恋,从他一出生就浸润了他的一生。
我愿与你相知相爱,长存于心永不衰减;我愿与你的命运相连接,永生永世死生相依。
他仿佛在多年以后得以窥探到些许父亲母亲之间的爱情,一些他以前从未懂得的感情,通过他的名字。
长绝,长绝。他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此时他也分不清楚他念的是名字,还是誓言。他从未这样郑重的体会过一句誓言,长长久久,永不断绝的,原来是爱情。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只是通过这个名字,她就能体会到了那段属于他父母的爱情了么?
他抬头看着幻芜,她仍旧嘴角含笑,看着夜空的眼神清澈却又明亮,带着一种能让时间停止的永恒感。宁静,平和,温暖,这是此刻长绝能在幻芜眼里感受到的。岁月确实能偷走很多东西,但他能在此刻就确定永生不变的,就是幻芜此时的眉眼,会永远刻在他的心头,赋予他生命力源源不绝的力量,任日月加冕,不敢忘。
“下雪了。”幻芜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还未动作,就觉得一只手已经被幻芜拉出来,伸出头上的石块。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拂过他的指尖,可比起风的寒意更让他无法忽略的是手背之下传来的温暖。他的手被幻芜托在她的手心里,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只手要比他的小很多,俩人手叠手,一起接住了一滴下落的雪花。
幻芜收回手,连带着长绝的手,她看着他手心尚未融化的一点莹白,有些雀跃:“我记得我在一本书里看过,谁能接住初雪落下的第一朵雪花,那一场雪,就是为那个人而下的。呐,我帮你接住了呢,那这场雪就是老天代我送你十六岁第一天的礼物。”她歪着头带着笑,簌簌下落的雪花在她的身后,长绝看着,只觉得时间好似静止了,一方天地外的月落星陨,都与眼前之人毫无关联。
他轻轻合起手,那一点雪花留下的湿意划过掌心,流淌过他掌心纵横的纹路。他把手放在胸口,好像想让那点湿意也浸润他的心。他明显的感觉到有什么在他的心头破茧而出,带着温润的湿意生根发芽,融入骨髓,与他的一生紧紧相依。
“谢谢。”良久,他说。
“不客气哟。”她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