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青梅已尽(2 / 2)
裘泽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计就计地说道:“好啊,以后活儿你来干,钱我来管。”
童枫毅已有九分醉意,完全没有听出裘泽远这话有何不对,惹得辛黛懝和何彦君捧腹大笑。
待辛黛懝忍住笑意,她举杯说道:“多谢枫毅哥和嫂嫂多年相伴,有你们,我和泽远才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小妹先干为敬。”
童枫毅忽觉眼睑发热,忙仰首借着饮酒匆匆掩了过去,可是刚刚低回头,就觉得辛黛懝后方,远处屋檐旁有一个黑影闪动,他用力甩了甩发晕的头,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有一个人正在弯弓搭箭,箭锋直指裘泽远!
“小心!”情急之下童枫毅猛然将裘泽远推向东侧,自己也没稳住身形随着裘泽远重重地栽到地上,就在童枫毅以为躲过一劫的时候,一滴鲜血滴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瞳孔越来越大,但却躲不过在眼中越聚越多的正红色,当他整个面庞都被飘落的正红薄纱罗披帛盖住时,一抹红艳的身影也倒在了他身旁,正落在裘泽远的怀里……
那抹红艳的身影正是辛黛懝,原来刚刚电光火石间辛黛懝转身也看见了对准裘泽远的箭矢,她奋不顾身地扑向裘泽远,护在了他的身前……
“懝儿!”裘泽远揽起面色青白、口吐黑血的辛黛懝,泪水猝不及防间冲出了眼眶,落在了辛黛懝苍白的面颊上。
“悠……”辛黛懝刚刚说出一个字,口中的黑血就像从泉眼里涌出来一样,顷刻之间染黑了裘泽远抱着她的双手。
意悠原本被突如其来的祸事吓得躲在白乔煊的怀里,但是看到贼人的毒箭射中了辛黛懝,她哭着飞奔到辛黛懝身边,一遍一遍地求道:“姨母,姨母,您不要吓悠悠,您怎么了……”
裘泽远痛哭不已,哀声说道:“懝儿,你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能有事,你不会有事……”
可是裘泽远刚刚抱起辛黛懝的身体,她背上黑稠的血水就流得更凶,裘泽远又忙放下她,这一举一降间,辛黛懝仿佛看到了一道极亮、极强的白光,吸着她往另一个没有喜乐也没有悲痛的世界飞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时光吧,在这道光束中,她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时光你再等等我,等我安顿好这世上最后的牵挂……裘泽远见辛黛懝拼命移也没移开一寸的手指仿佛是想握住意悠,忙抓过意悠的手,将她的手按到辛黛懝的手上,他又凑到她嘴边,极力听着她想说的话,可是没有用,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辛黛懝残存的神识渐渐被那道拥有着无尽力量的光束吸纳殆尽,裘泽远见她如蝶翼般微微翕动的睫毛缓缓静止,悲恸欲绝,他死死地抱住她的身体,无穷无尽的苦泪浸湿了辛黛懝再也不会对他含笑的面孔。
懝儿,懝儿,我求你醒醒,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们才刚刚成亲,你不可以就这样抛下我……
意悠跪在辛黛懝的身前也是泣不成声,她不停地摇着辛黛懝的手,哭求道:“姨母,您醒一醒,您不能抛下我,我都答应您好好嫁人了,我这么听话,您也要守诺不是吗?您答应过要送我出嫁的……”
在裘泽远和意悠眼中仿佛千年万年的时光,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短短几瞬,何彦君和童昱晴先是为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再是为辛黛懝之死而悲,都在原地偷偷垂泪。
白乔煊在惨剧发生的一瞬间就想飞身去追凶手,可是扑到他怀里的意悠绊住了他的脚步,等再回首时凶手早已逃之夭夭。白嘉茵被吓得钻到了案下,童昱晧为了护着她,也一直守在她身边。裘令炏见辛黛懝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转身便往凶手处行去,这个畜生!竟敢擅作主张下此毒手?!
听到众人或低低哀泣,或嚎啕大哭的声音,童枫毅的酒意尽数散去,他拿开盖在面上的正红薄纱罗披帛,走到裘泽远身边,笑道:“泽远,你哭什么啊?懝儿在跟你闹着玩,你看不出来吗?”
裘泽远听到声音,悲怒地看向童枫毅,童枫毅仿佛被他盯得不自在,又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仍笑说着:“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带懝儿出去玩,她耍赖不想走,就躺在地上吗?”
他又仿佛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噢,你可能不知道,你那时候一直守着你家黛洢,应该不知道懝儿不讲理时有多赖皮。不过你只要背起她,她准在半路上就醒,还揪你的耳朵。你快背她回房去吧,她肯定会醒,你相信我。”
裘泽远原本很气童枫毅在这个时候还开玩笑,但是越往后听越明白,他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裘泽远心中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懊悔与酸楚。他和童枫毅相识四十余年,他竟然一直不知,竟然现在才知他心中所牵所挂所思所慕到底是谁!裘泽远,你真是枉为人友,自私透顶!你只顾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除了她,你忘记了你身边所有人!你不仅看不见爱你的女人,甚至连你兄弟的一喜一悲都看不到!
童枫毅见裘泽远看着自己一直在哭,急道:“我都跟你说了懝儿是在耍赖,你还哭什么?你不背我背,我来哄她。”说着童枫毅从裘泽远怀中接过辛黛懝,对自己手中、身上的血迹视而不见,他轻轻地摇着她,就像儿时,哄格外讨人嫌又不失娇小可爱的她睡觉一样,他趴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懝儿,你睡了这么久,你最喜欢的那颗青梅树都结果了,你就不想睁开眼睛看看吗?这次它结了好多好多果子呢,可以给你酿好多好多的青梅汤,我回去就给你酿,好不好?但你也要醒过来,跟我一起摘果子呀。小懒虫,再不醒来,就要变成小胖猪了,你若是变成小胖猪,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若不喜欢你,你可就没有青梅汤喝了……”
可惜童枫毅不管怎么说,说什么,这一次,小懒虫是真的不会醒过来了……
童枫毅也不知痴痴愣愣了多久,又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懝儿,我犯了大错,等我向你承认错误之后,你就醒过来好不好?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也许是你第一次把涎水流了我满身的时候,又或许是你第一次在我背上睡着的时候……我爱你,太久太久了……可我因为知道你爱的是泽远,就萌生了退意,想着他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错了,你为他委屈了一辈子,我不该争都不争,就把你让给他。还有,我为了背负童家长子的重担,彻底放弃迎娶出身军旅世家的你,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家族,眼睁睁地看着你入继裘家,从此与亲人远隔天涯。我把我的罪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我们一起重活一世?我们抛开压在肩上的千钧重担,一起逃,好不好?”
回应他的除了周围众人的哀哀哭声,就只有疯狂席卷的凄凉风声,满面泪痕的何彦君一步步走到丈夫身边,哽咽着劝道:“枫毅,我们回家吧……”
童枫毅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何彦君刚刚触到他的身体,他便反手抓住何彦君的手腕,力气之大,就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何彦君却不喊不叫,只一张脸疼得惨白,她直视着童枫毅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枫毅,我是彦君。”
童枫毅的神志逐渐清醒,慢慢松开了何彦君。童昱晴忙跑过来查看母亲手腕上的伤,见她玉碗肿起,又青又紫,忙道:“母亲,我带您去上药吧。”
何彦君摇摇头,对女儿说道:“我在这儿守着你父亲,你先带意悠、昱晧和阿茵回房,没见到我们之前不要出门。”
童昱晴刚想拒绝就听母亲说道:“这点场面都稳不住,你还配做童氏长女、未来的督军夫人吗?!快去!调集守卫,护好他们。”
童昱晴缄默片刻,随即转身带意悠等人离开。
童昱晴走后,何彦君又将白乔煊叫到跟前,压低声音说道:“乔煊,你现在马上派人盯紧裘令炏,把你手下信得过的兄弟全部分派出去,守住督军府大门、门前的东西要道、邺津四大城门,即刻起关闭督军府各门、邺津城门,除有督军之令,严禁一切人员进出,听明白了吗?”
白乔煊之前以为童昱晴的精明果敢全都承袭于父亲,此刻他才明白何彦君对童昱晴的教诲同样至关重要,她身上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像极了何彦君。
“乔煊明白,一定不会让督军府的情形散播出去,也一定不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隙。”言罢白乔煊立即出府布局去了。
何彦君安顿好督军府内外事务,走到裘泽远身边轻声说道:“泽远,现在还不是我们伤心的时候,那人想杀的是你,他没有得手,一定会再来的,你要振作起来,保护好自己,不能令黛懝枉死,你要为她报仇!他能如此清楚督军府的地形,还知道今日的宴席是在后花园举办,就说明他一定就在我们身边,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你更要慎之又慎!”
裘泽远抬手想要擦干面上的残泪,却看见自己的手上尽是还未风干的鲜血,他的眼锋越来越锐利,越来越阴冷,他握紧双拳,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说:“去把莫芬找来。”
何彦君忙派人去请莫芬,她又蹲在抱着辛黛懝,眼睛一眨不眨的童枫毅身边,柔声说道:“枫毅,随我回房休息片刻吧……”
“你回到他身边去吧,他还在等你。”童枫毅声如抽丝。
何彦君一怔,没听懂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所指何意,但是又怕刺激到他,不敢询问。
童枫毅又道:“如今已经无人能牵制我们了,我放你离开,去过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何彦君这才听懂童枫毅的意思,泪海在心中泛滥开来……
如果童枫毅这话放在十六年前,她一定会如获大释,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岁月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不可能抛下相守十六年的丈夫,更不可能抛下他们的一双儿女……
何彦君挽住童枫毅,哽咽道:“你累了,我带你回家……”
裘泽远见童枫毅如失心魂地怔愣在原处,狠下心抬手往他后颈砸去,命两个家丁扶他去客房休息,他们走后,裘泽远又对何彦君说道:“看好枫毅,我已经失去黛懝,不能再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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