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二章(2 / 2)
“你、是不是想家了啊?”
家?
羽都城破,皇宫大火,父君亦惨死于我的眼前,如今的我哪里还有什么家可言?
更何况,我的家——
——根本就不是家。
在这危险的时刻,我竟险些遏制不住肆意发笑的欲/望/撕/破/伪/装,一直被压抑着某种东西开始在血液中沸腾、穿梭在我紧绷的神经中,叫嚣着要我现在就拔/出藏在腿间的瓷片封了他的喉,好叫他再也不会用这副让人反胃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凌世,
——凌世。
冷静下来。
齿间泛起腥甜的绣味,那或许是我又一次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话说回来,已经是第多少次了呢?
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习惯了疼痛带来的刺激的结果只会是麻木与漠然,从而变得不再珍惜自己的生命与周围的一切,而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除了舌尖以外、存在于我身体任何一处地方的伤痕都极有可能暴露在太阳底下,从而被他人察觉到我一直极力隐藏着的某个东西。
不、不对,这些都不是眼下我该考虑的。
我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的。
要冷静下来学会用语言巧妙地引导对方透露信息,并将这些碎片整理为对自己有用的情报。
凌世,冷静下来,就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
抓住他们的把柄、逼出他们破绽,然后亲手斩下他们的头/颅。
胜利,
——只会属于我。
转瞬间气息的变化并没有引来风涓所发觉,又或者被眼前之物蒙蔽了的他根本不可能会发现这些,只是一昧的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虚假表象之中。
“没有,”
不知为何,明明面前的皇储表情从始至终从未改变过分毫、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是那么冷淡而不客气,可风涓却无端地感到了一阵寒意。
——是我穿得太少了吗?
他下意识地想。
西树的冬天总是寒冷得刺骨的,尤其是夜晚。迎面吹来的风刮过脸颊时就仿佛是淬了毒一般的疼痛难忍,而也正因如此、所以他今夜才穿得额外严实,甚至还特地多加了一件围巾。
风涓想了想,觉得可能还是因为这天实在太冷了,冷得他的脑子不太清醒了。否则瞧着那位白发的皇储的模样,怎么会觉得对方眼中好似有碎冰掠过呢?
人的眼睛里是不可能有冰的。
何况若是没了那层名为“赤凰皇储”的光环笼罩,对方也只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发色稍微有些特殊的小姑娘罢了。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风涓却还是有些不太敢直视这位储君的脸。这当然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因为他心底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他才不是无缘无故接近白发的皇储的。
早在那位皇储来到营地之前,他就从父亲与舅舅聊天的时候听说过这位皇储的名号,但更多的都是关于她的父亲——名为“赵云澜”的将军的事迹。
“以赵云澜的性格来说,他的女儿不可能会差到哪里去,那家伙应该是个难对付的人才对。”
舅舅如此肯定地说。
然而父亲的意见却有些不同,“但她的身上也同样流着凰樱那个疯子的血,别忘了,她当初是如何”
再之后的话风涓便都听不见了,因为父亲和舅舅发现了躲在一旁偷听的他,于是便默契地中止了对话,转而逗弄起他来,任凭风涓再怎么撒娇闹腾也不肯再多透露一句。
尽管如此,但风涓还是记住了。
——凰凌世是将军和疯子的女儿。
或者说,是他们组成了凰凌世。
他对从未见过的异国皇女充满了好奇,好奇她是否会如自己的母亲一般是个疯子、又或者是如舅舅所说的那般,像赵将军一样难以对付。
女性的、将军?
凰凌世会是女将军吗?
然而可惜的是,有关凰凌世的消息实在是少得可怜,舅舅总说这是赵云澜那个老贼在保自己女儿、看来赤凰真的撑不了多久了,而父亲虽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明显是在认同舅舅的话。
于是风涓的好奇更深了。
他真的太想能够亲眼见识一次这位即将亡国的异国皇女了,听说赤凰血脉代代承庇着凰鸟的祝福,她们间的每个人都拥有着一头宛如月光般皎洁神圣的白发,瞳色更是自开国之时起便代代相传的蔚蓝色,且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老去。这些围绕着凰凌世身上的、如此梦幻而又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传说让风涓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这位皇女相遇。
因此在听见父亲说要去边境进行秋狩时,他当即就跑去缠着父亲想要一起去,在得到了拒绝的答复后也丝毫没有气馁,而是转而缠起了母亲、哥哥们,甚至就连一向总喜欢板着个脸的舅舅也被风涓缠得没了脾气,总之在将所有能缠的人都缠了个遍后,风涓总算得到了父亲无奈而又宠溺的首肯。
——终于能与你见面了。
风涓听说了,赤凰王朝在【那位】的运作下已经覆灭,凰凌世父母和年幼的弟弟们都死在了这场蓄谋已久的起/义之中,只有她的姐姐和四弟和她逃了出来。
而根据那位赵将军的过去,凰凌世很可能会出现在灏州。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凰凌世不仅出现在了灏州,还主动要求来到了西树,要与他的父亲结盟合作。
风涓想,父亲虽然看起来并不喜欢凰凌世,但却愿意帮助凰凌世复兴赤凰王朝,说不定将来等凰凌世登上了帝位,西树还会受到她的感谢。
而等到那个时候——
等到那个时候——
在听说了凰凌世已经到达营地、此刻正与父亲正在商议结盟大事的那个时候,风涓闹腾着想要偷偷溜进去一睹那位皇女的模样,却被告之这么做是在冒犯他国皇储、会坏了两国的友谊,受挫的他便只能趁夜偷偷溜进营帐、皇储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的大哥不也是皇储、却从未不准自己看他,而且只是一眼而已、只要满足了好奇心他就再也不会关注这位皇储。
然而在看清楚了那人的容颜之后,风涓却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了。
月光?
不、她比月光更美丽。
荒芜的土地上从未出现过如此美丽的颜色,在令人向往追逐的同时,也克制不住地想要独占拥有。
令人可惜的是,皇储的头发似乎有些太短了,无法展现出它应有的美丽。
而且脾气也不太好的样子,就好像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便是趾高气昂个不停的对待周围的所有人,也不会好好地叫别人的名字。
难道是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才不会普通的对待别人吗?
不、不是。
坏脾气的皇储只是口是心非,况且她并非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比如在对那位据说是背/叛了皇储却没有被处以死/刑的、至今仍被单独关押,等待着皇储发落的小奴/隶时,皇储的脾气就显得没有那么糟糕了。
原来她也有在意的人。
风涓有些不甘心,但在发觉皇储对他也会放缓态度时,这份不甘就又转换为了混杂着嫉/妒的喜悦。
“风涓,”
偶尔、他也能从皇储的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就好比此刻,白发的皇储静静地看着他,蔚蓝色的眼中仅仅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就这么呼唤我吧。
他想。
——请一直只看着我。
年幼的王子并不是不懂什么叫爱,可他却无法理解自己对于皇储的这份感情是否是爱。
嫉/妒、独/占、喜悦、不甘,与前所未有的杀/意。
想要杀/死那个叫宁光逢的人,让他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心悦的少女面前,让他为自己背叛了储君这一愚蠢行径付出代价,让他再也无法分走凌世的注意。
这份扭/曲/负/面感情、是爱吗?
应该不是吧。
“谢谢你,这个风车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让我非常怀念。”
——连“孤”的自称都忘记了,而是说的“我”,难道是非常高兴的意思吗?
“真的吗?”于是他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就送给你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自心间蔓延至四肢的暖意在刹那间便充满了风涓的身体,风涓是那么的喜悦、以至于非常轻易地就能将前不久还说要永远珍藏的风车送给了她人,“阿世喜欢就好!”
于是白发的皇储静静地笑了,她笑起来是那么的娴/静/文/雅,是用刺将自己包裹起来的皇储从未展露给他人的柔软一面,眉眼舒展的同时好似一朵正在静静开放的花。
他忽然有些嫉妒这个风车了。
然而皇储的笑容并没能持续多久,她专注的看着手中的风车许久,而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让原本还在冒酸泡泡的风涓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储君,毕竟少女是如此的高傲、以至于偶尔风涓也会担心自己会被她刺伤,然而如今看着她这副脆弱的模样,风涓就又开始止不住地心疼起来。
“风涓,”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叫我的名字了。
风涓呆呆地想。
那位皇储再看向他时,风涓看见了对方眼中微弱的水光,于是他的眼中便仅仅剩下了这一幕。
耳畔似乎传来了皇储的声音。如此的平和、如此的温柔,仿佛就像皇储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与伪装、终于接纳了他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商队现在在哪里吗?——这些东西真的实在是太令我怀念了,所以我想能去买一些其他的东西。”
风涓张了张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字一句异常僵硬,完全不像平常的他:“我、可以把所有的都送给你,其他的也都给你——只要是阿世想要的,我都给你!”
——这份感情,难道是对她的爱吗?
因为爱着她,所以才会想要独/占她的视线,所以才会知晓何为嫉/妒的滋/味,才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奉上一切。
可明明、我与她只不过才相处了短短不过几日的时间,这份感情就已经成长为能被称之为爱的程度了吗?
风涓并不是不懂什么叫爱,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就是爱,但他却无法理解自己对皇储的这份感情究竟是否能被称之为爱,还是仅仅是在发现了稀世的珍宝后想要一个人独/占/的贪/婪/欲/望。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
至少有一点风涓十分清楚。
“不,”
白发的皇储语气悲伤地拒绝了他,“我不能抢走你的东西,风涓,这是属于你的东西。而我想要的是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宝物,你能明白、能理解我的这份心情吗?”
风涓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了液/体的润/滑、他的声音听起来总算不再那么的干/涩/:“我明白了,”
——那就是、无论凰凌世想要什么,他都会带到她的面前来。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白发的皇储的容颜,与那双只会倒映着自己一人身影的蔚蓝色眼中,几乎是在喃喃地咀嚼着对方的名字——
“——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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