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四天:顿悟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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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溪想:那么看起来,云骨确实是比山猫更适合当领队的。他做领队,也未必是为了避开自己。

        昨天被云骨教训了之后,筱曦的情绪就一直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有点躲着云骨。

        她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他的那些话,带给她的冲击,实在是有点大,已经大到了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地步。

        只要对着云骨,就好像要被逼着面对这些话带给她的混乱。

        她实在是有点烦。

        而云骨,好像也有点刻意的回避她,除了晚饭时间,他几乎都没露面。连晚上测血氧,都是山猫给大家测的。

        今天早上集合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山猫整好队之后,他已经背好了所有的装备,走过队伍前面,简单地说了一句:“出发吧。”

        就一个人闷头往前走了。

        筱曦眼睁睁地看他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身边,突然意识到,他……又退回到那个职业领队的角色里去了。

        可是,仔细地想一想,他本来也没做过什么特别不像领队的事情:

        ——他帮她拍摄日照金山

        ——他牵着她的手过河。

        ——他抢过她手里的苹果,“咔嚓”一大口。

        ——他帮她扎营。

        ——在她冻僵的时候,他提供了一个怀抱。

        ——在她遇险的时候,他飞身扑救。

        这些,其实,都是一个领队可做可不做,做了也不过分的事情。

        筱曦突然明白了自己心里的失落。

        在这雪域高原的大山深处,一个老驴对一个小白的关心,并不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很多时候,那只是出于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和照顾而已。

        可是,明白了,心里,却更失落了。

        她不想要他的怜悯和照顾,她想要……她想要什么呢?

        今天的路果然非常难走。

        上午11点之前,全队要爬过海拔4700米的次丁垭口,所以从出发开始,一路都是上坡。

        天空有点阴沉,空气当中充满了潮湿的味道,云霭笼罩在山巅,连身后的冰川都隐约不清了。

        高原的地面上,全是冰川纪留下来的砾石,偶尔,有一丛丛的高山植物,顽强地从碎石下挣扎着冒出头来。

        越来越稀薄的空气,陡峭的山路,不停地攀爬,让筱曦很快就没有了其它的念想。

        主要是,太特么累了,简直累到了绝望。

        身体的疲劳反应占据了大脑的90,很快地,除了指挥手脚配合着走路,大脑就容不下任何其他杂念了:

        [下一步,踩这里吧。不行,这看起来有点滑。]

        [登山杖落在那里吧,嗯,看起来可以,这一步需要左手的支点。]

        [这块大石头怎么长得这么不是地方啊!从这边绕呢?还是从那边绕呢?]

        [这沟有点宽啊,一步够呛,得分两步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筱曦那种失落的恹恹郁郁的状态悄然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了呼吸的声音。

        筱曦没想到,原来单纯只是走路,这么一件简单枯燥的自己从两岁就会已经变成本能的事情,当专注地做到极致的时候,也可以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也从来没意识到,孤独可以让人这么满足。

        这让她想起了大学毕业后头两年的日子。

        虽然干的都是搬砖的活儿,但是,她每天都专注在一块块的砖头上:摆的对吗?码的齐吗?换一块砖行不行?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砌的更快,盖的更结实?

        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里,没有宏大的战略,甚至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升职加薪都是被动的等待,财务数据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她每天都在为今天写完一个文档,解决了一个客户问题,或者算对了一张表格而开心。

        那段日子,单纯,而幸福。

        也是这样,物我两忘,活在当下的每一个瞬间。

        很累,很累,虽然不知道在为了什么而奋斗,但是却,很快乐,很值得。

        整整一个上午,除了偶尔停下来喝水,筱曦就几乎没有抬过头。

        这一个早上,她神奇地不再在意自己的速度,自己的位置,别人在哪里,距离垭口还有多远……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好像离她远去,不再与她有关了。

        她只想埋头走路,就这么一直不停地,不停地,走下去。

        因为,每一步,都痛并快乐着。

        走着走着,云雾散了,清澈瓦蓝的天空重新露出颜色,前方隐约传来队友的笑声和惊叹声。

        筱曦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走上去,才看到那片瑰丽绚烂的景色。

        山腰之下,是一片弯曲凹陷的小盆地。

        一小面孔雀蓝色的高山湖泊,如戒指上蓝宝石一般,镶嵌其间,诱人而又神秘。

        抬眼望去,他们这群渺小的人类,正被成群的壮美敦厚的巨大雪山垂首环绕着。

        在历经了3天的艰苦攀爬,跨越河流,翻越峻岭之后,圣洁而美丽的梅里啊,在这一刻,终于给了他们一个最温柔的拥抱……

        筱曦眨眨眼,再眨眨眼,露出了一个舒爽的微笑。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

        原来只要专注于一件事,享受那个过程,那么这些震撼心灵的体验,那生命的丰盈,早在旅程之中,就已经一一兑现。

        只要决定了方向,走下去,在生命的拐角,总会与美丽的馈赠,不期而遇。

        原来出发,远远比到达更重要。

        江离今天走的后队,既有身体的原因,也因为小狼狗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粘着她,不许她走得太快。

        江离有点后悔那天的任性了。

        她那天,其实并不是“见色起意,精虫入脑”了……她只是,突然厌倦了。

        厌倦自己听不得鳌太两个字。

        厌倦自己至今走不出来。

        厌倦她自己心里的放不下。

        山猫追出来的时候,一片懵懂,眼里却闪着关切的光芒。

        那一刻,他是那么像雾朗,却又是雾朗的反面。

        他还那么年轻,什么都还没经历过,也什么都不懂,没有野心,没有目的,就像——江离最初认识的雾朗。

        最关键的是,那一刻,山猫是热腾腾的,鲜活的,和唾手可得的。

        江离急需一些崭新的山野记忆,去替换掉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过往。

        也需要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的躯体,驱赶走那个阴魂不散的幽灵。

        江离是老驴,自然知道,山里发生的事情,会永远的留在山里。

        所以,她当时毫不犹豫地下了嘴。

        可现在,她又后悔了。

        江离爬上这一片平台的时候,看到筱曦正静静地抱膝坐在坡上,靠着自己的背包,独自看风景。

        这条上升的线路太长了,前队和后队之间差不多隔了两公里,现在已经走得没影了。

        平台上,只有筱曦和麻杆姐。

        筱曦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可当江离看到她的背影的时候,却明显的感到——筱曦变得不一样了。

        记忆中,这几年的筱曦,总是忙忙碌碌的,每次见她,她手上仿佛总是在同时做着好几件事。

        她妈妈住院那一次,手术结束后的48小时,要求家属陪护。

        江离晚上八点半去换宁筱曦的班。

        一进病房门,就看到筱曦把电脑摆在一张椅子上,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病床的脚边,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边回邮件,一边在开电话会。

        电脑上,五六个界面屏幕在她的手下熟练地反复切换,令人眼花缭乱。

        宁筱曦娴熟地打着字,回应着耳机里的提问,偶尔静音抬头看一下宁妈妈的点滴,站起身来去按呼叫铃,顺便再打开手机里的电商,下单买两样东西。

        看着她顺理成章流畅自如地把每一分钟都劈成了八瓣儿用,像台电脑一样可以在五六个并发任务中随意切换,江离惊呆了:

        筱曦她……开电话会的时候还可以同时规划家里需要买什么东西么?

        这是什么机器人活法?

        后台开了多个没关的应用?

        脑子不烫吗?

        那天离开时,宁妈妈嘱咐:“筱曦,回去早点休息。”

        筱曦却笑着说:“妈,您不用操心我,我回去跑个步就睡了。”

        江离的脸都抽抽歪了——

        10几个小时都没怎么正经休息了,这大晚上九点半,她还要去跑个步再睡……

        筱曦怕不是魔怔了吧!

        那时候的筱曦,好像总是怕时间不够用,总是舍不得停下来,好像被火箭追着慢一点就要万劫不复,又好像停一停就会被事业的列车甩在站台上似的。

        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把这种生活过成了常态,过成了习惯,最后,过成了天经地义。

        江离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的筱曦了。就像——高中时的筱曦。

        暑假的傍晚,开满木芙蓉,空无人烟的校园里,筱曦也曾穿着白裙子,抱着一把木吉他,在掩映的花色与黄昏中慢弹轻唱。

        那时时光很慢。筱曦很安宁。

        这一刻,那个白裙子的身影,似乎和这个坐在高原雪山脚下的背影,缓慢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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