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好筒子楼(1 / 2)
林世成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座位上, 对妻子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她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在兄弟姊妹面前很丢脸。
林世成不动,女人便越觉得难堪,她用力的推了推林世成, 语气里带着一点崩溃, “你出不出来!”
见女人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一直沉默寡言的林世威突然开口道:“世成, 去吧。”
林芝芳也扯了扯三哥的衣袖,担忧的望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林世成咬了咬牙, 脸色很差,猛然一起身跟在了老婆身后, 走了出去。
在门外偷听的云安四人几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往里藏了藏, 好在林世成夫妻二人都在气头上, 没有发现他们。
三舅奶奶憋着火气,又愤怒又委屈, 又怨自己的丈夫无能,两人走得几乎都快离开小院子, 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下。
云安四人对视一眼, 现在两方隔了点距离, 他们听不清林世成夫妻二人的对话,只能兵分两路, 金子吟和许微童留在原地听堂屋里的人继续商讨, 夏宛和云安则是去探听林世成夫妻的谈话内容。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靠近小院后山围墙边, 云安和夏宛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蹲下, 从这个角度既能看到林世成夫妻, 又不容易被发现。
林世成夫妻二人的说话声音很大,显然两人都只勉强维持了情绪,到了无人处,愤恨与羞耻就像是活火山一样猛地爆发了。
夏宛和云安都不用离太近就能清晰的听到两人的争吵声。
林世成很不满妻子的行为,认为她这样见钱眼开,处处计较的行事风格让他很丢脸,且会对他未来的“仕途”产生更为不利的影响。
三舅奶奶就像是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大鹅,那些气势汹汹被这一盆冷水陡然泼灭,她沉默的仰头看着林世成,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在微微颤唞,漆黑的眼珠里写着失望,就像是在质问以前的自己,怎么会找了个这样的男人嫁过来。
“他还没放弃他那当官梦呢?”夏宛不可思议道,她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和云安吐槽,虽然三舅奶奶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但这林世成也不是善茬。
“就算没有他老婆这档子事情,他也当不成官,能力摆在这里。”夏宛一针见血的说道,她接触过的人多,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天师的小辈圈子里已经很有名气,家里的长辈也时常带着她出任务,为她的以后铺路,所以有权有势、富甲一方的人她都见过,眼光也很准。
“他自己家庭都不和睦,谁会让他上位啊。”夏宛无语道,“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还PUA他老婆。”
“三舅爷爷从心底觉得是因为三舅奶奶不孝顺父母,唯利是图,口碑不好,才让他失去那个位置,但他却从未想过,太姥姥是他的亲妈,三舅奶奶不尊重太姥姥有错,可他在旁边冷漠旁观,当个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这何尝不是一种放纵,难道不算是帮凶吗?”云安淡淡道。
夏宛有点惊讶的看了云安一眼,表情带了点意外,云安偏了偏头看她,小声询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说。”夏宛耸了耸肩膀,她轻轻笑了笑,目光清澈明亮,看云安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大宝贝似的,“很多男性看这种事情只会觉得是老婆的问题,婆媳矛盾似乎是天生的一样,男人作为丈夫和儿子却没能承担起他们应尽的责任。”
“就像你说的,林世成当了个袖手旁观的人,却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却没想过,这是他妈妈,他自己都不上心,家里的其他人又怎么会上心?”
在这几个舅爷爷的家庭里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那就是他们的孩子都不怎么尊重自己的奶奶。
林世平的儿子小志就是其中的典型。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这句话放到此情此景下面倒是颇为讽刺,夏宛蹲在墙角,手半撑着头,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讥讽。
云安安安静静的蹲在她身边,什么也没问,仿佛夏宛方才的言语只是一次普通的有感而发。
察觉到这点后夏宛看向云安的眼神里又多了一点欣赏,能遏制住自己好奇心又能体谅别人的心情的人可是少数,很珍贵的。
夏宛弯了弯唇角,将心里那点往事带来的悲伤与触动抛之脑后,认认真真的观察着林世成夫妻吵架。
“你一心想选村干部,我都是支持你的,从来阻拦过你,我也不知道会因为我导致你选不上。”三舅奶奶怔怔的流出泪来,其实在昨天林世成将话摊开了说后,她就后悔了。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事情已成定局,她想往前看,但林世成却还停留在原地不停打转,不愿走出那个“即将可能成为干部”的美梦。
听到妻子这样说,林世成的眉眼也柔和了些许,他虽然生气,但夫妻二人在一起生活这么长时间到底还是有感情的,她认了错,以后还是要一起生活。
“但是世成,我也希望你能理解理解我。”三舅奶奶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家条件本就一般,都是穷苦平民,家里积蓄不多,又为了你的竞选花了大半,现在手头越来越紧,还要养你妈,我能怎么办?能省则省,能多要点钱就多要点钱。”
“你三个姐妹,芝芳条件最差,姆妈拿钱给她我没意见,但是大姐呢,她学了姆妈一门好手艺,是个远近闻名的裁缝师傅,一双巧手凭本事吃饭,能带二十多个徒弟,每个徒弟每月上交的学费都是一大笔钱,你大姐夫在粮仓工作,是铁饭碗,她家条件比我们好。”
“林芝媛自己是老师,妹夫也是铁饭碗,她家条件最好,却也收了姆妈的钱,你让我心里怎么没有想法?”三舅奶奶垂泪道。
“人没钱的时候做什么都会被瞧不起。”三舅奶奶哽咽道,“你总觉得我这样是在给你丢脸,会让你的兄弟姐妹们看不起你,是,他们是看不起你,但不是因为我,是因为咱们这个家没钱!”
林世成不声不吭的站着,闻言嘴角微微抽[dòng],似是被戳中了内心最隐蔽的角落。
“你那个好妹妹林芝媛,势利眼到了极致,方才你自己也看到了,对我什么态度,对你四弟妹什么态度,之前村子里传出消息说你能竞选上村干部时她对咱们是这样的态度吗?那段时间真是笑脸相迎,现在呢,你落选了,她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说一句话她就要怼我十句。”
“反观她对四弟妹呢?难道她刚才说的话就比我说得好听吗?她的心思和我不是一样吗?林芝媛是怎么回复她的?说四弟妹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这不仅仅是在打我的脸,也在打你的脸,你到底明不明白!”三舅奶奶越说越激动,“就因为你村干部没选上,林世平家里靠着鱼塘生意发了财,亲兄弟姐妹都能这样看不起人,更别说外人了。”
原本还觉得自己有道理的林世成此刻说不出一句话来,像只丧家之犬,垂着脑袋,身上最后那点精气神也消失了。
夫妻二人相看泪眼,三舅奶奶道:“我们被人看不起也就算了,咱们的孩子呢?孩子的孩子呢?难道要让他们和我们一样吗?我忍不了,所以哪怕今天过后我背上骂名恶名都无所谓,从林芝媛的态度里我就看出来了,有钱才是第一位。”
有钱可以让亲人朋友高看自己一眼,有钱可以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有钱……是最重要的。
夏宛叹了口气,撑着脑袋,轻声呢喃道:“可怜又可恨呐。”
云安没说话,眼底浓郁的情绪复杂,有时候人的一生,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是三舅奶奶的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太过震耳发聩,林世成闭了闭眼睛,紧皱着眉头,内心像是经历了一番痛苦挣扎,最后重重的哀叹了一声,“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啊。”
夫妻二人看来已经达成了共识。
云安和夏宛轻手轻脚的回到了窥视堂屋的位置,与金子吟和许微童汇合。
双方互相交流了信息,知道三舅奶奶是这个想法后,金子吟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看向太姥姥躲藏的位置,目光幽深。
堂屋里的人争论来争论去,都是希望林佩娥去和太姥姥打探攒了多少钱,林佩娥岿然不动,没有松口,她油盐不进,其他人又将视线对准了另一边的林芝芳。
除开林佩娥外,太姥姥最喜欢的闺女就是林芝芳了。
不过与其说喜欢,更像是心疼。
人的心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五个手指头都有长有短呢,孩子多了,自然就有喜欢的和没那么喜欢的,只是面对条件差些的孩子,做妈的免不了要更偏心些。
林芝芳被“群起围攻”,慌了神,但好在丈夫是个明事理的男人,他早就看不惯连襟和大舅哥嫂子们这些举动,如今面对这个场景,他挡在妻子身前,冷冷道:“我们家不参与这件事。”
“不参与你来做什么?”林芝媛不耐烦道,她撇了撇嘴,她向来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懦弱胆小的妹妹,再加上又找了个书生气质浓又没什么本事赚钱的妹夫,就更瞧不上她家了,“你来这儿不也是想分钱的吗?现在好了,装上了?”
林芝芳的丈夫咬牙,火冒三丈的瞪着林芝媛,这话说得着实难听。
“你瞪什么瞪,我还说错了?”林芝媛道,“穷讲究。”
眼看要吵起来的时候,林世成夫妻二人回来了。
三舅奶奶打水洗了把脸,眼睛里的红血丝消退了些,或许是知道了此刻丈夫是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所以她的底气也足了很多,人瞧着也精神了。
“芝媛,你不用咄咄逼人。”三舅奶奶心中恨极了林芝媛,但面上还是勉强维持了一点笑容,“妹夫说得也没错,你们是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赡养姆妈是世成他们四兄弟在负担,你是女儿没有承担赡养责任,要分钱也说不过去。”
这一屋子的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血肉同胞,沾亲带故的,吵得再凶也都保留了一丝脸面。
但恰恰保留了这一丝脸面,很多话不好明说,便有人装傻充愣,也有人隔岸观火,三舅奶奶像是一下想通了似的,她撕开了这层脸面,将所有话都摊开到了明面上。
“咱妈百年之后,她攒的钱和她的身后事都是由世成他们四兄弟负责,这件事大家有异议吗?”
“林芝媛,你有想法你可以说。”
林芝媛像哑了火的炮,双手环绕抱胸,偏着头不再吭声。
农村的传统,老人由儿子赡养,死后存的钱和丧礼上收的份子钱也是交给儿子,女儿不得插手。
“现在咱妈还活着,她现在手里的钱愿意给你们这些女儿一些,给了就给了,我们也不会从你们手里拿回来,芝芳的家庭条件艰苦点,咱妈给她点钱我也没意见,但是芝媛你条件不差吧?还收你妈的钱?”
赶在林芝媛开口搬出“证据论”那一套之前,三舅奶奶直接道:“你也别说证据不证据,我没有证据,但是大家不是傻子,心里都清楚,我们今天谈的事情也不是来追究你的,只是让你以后心里有个数罢了。现在谈的是咱妈走后她的身后事处理。”
见三舅奶奶反败为胜,堵得林芝媛一个字都说不出,云安倒是有点意外,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早在之前她劝丈夫林世成接下修墓任务时云安就觉得她的眼界没那么狭窄。
太姥姥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女儿没有继承权力,就只剩下了四个儿子。
林世威一家憨厚老实,夫妻二人都是嘴笨的,没读过书,情绪激动时说不出几个道理,只会骂脏话,在这样的场合他们一家素来什么都不说,就等着听安排。
林世强年纪最小,也是刚娶了媳妇没几年,他性子跳脱,现在在外人看来还是“不务正业”,也没什么话语权。
在袅袅烟雾中,林世平抽了一口旱烟,坐在他身边的老婆缓缓开口了。
既然要商量,那就把事情都商量清楚好了。
“姆妈攒的钱和百年之后丧礼收的份子钱暂且不说,到时候我们可以慢慢商量,都是自家兄弟,不伤和气,只是有一点,我觉得需要拿出来讨论讨论。”
四舅奶奶机械的转头,看向林世强一家。
“我记得世强现在住的房子是姆妈以前住的老房子吧?”
尚且还年轻的林世强和陈芳一下变了脸色,这是什么意思?
躲在角落里的夏宛瞧着这一幕,啧啧称奇,挠了挠头,情不自禁的发出感叹,“我感觉这一大家子的事情,比电视剧里演得还复杂。”
那些个你来我往,勾心斗角是一点也没落下。
看着云安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夏宛一副恨不得拿两斤瓜子边嗑边看的劲头,金子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只要不牵扯到林佩娥,云安就没什么反应。
“四嫂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把火烧到了自家身上,被突然提及的陈芳黑着脸看着对方。
四舅奶奶没有直面回答问题,只是说起了当年的一段往事。
林家这几个儿子娶媳妇时都是按照着长幼年龄顺序来的,林世威、林世成、林世平,最后是林世强。
前三个儿子婚嫁时老太太因为做裁缝攒了钱,再加上林佩娥和林世威也贴补了很多家用,所以手上还算富裕,于是每个儿子娶媳妇时老太太都给了一笔钱让他们起房子。
姆妈给的钱再加上儿子们自己的收入加上媳妇带来的一点嫁妆加在一起,一套房子就这样拔地而起。
但是到了林世强娶媳妇时,老太太手里的钱不够了,但是林世强是最小的儿子,本来老太太就喜欢他,再算上他结婚晚年代和哥哥们结婚时相比又有些不一样了,娶媳妇家里是要有房的,所以老太太最后想了个办法。
她掏出最后的一点积蓄,将自住的那套房子小小的翻修了一遍,充当了婚房,而她自己本来是想跟着小儿子一同住的,但刚嫁进来的陈芳不同意,四个儿子,凭什么要老太太跟他们一直住一起?
老太太又想了个其他的办法,既然儿媳妇不愿意和自己住,那她就一个人住,村子里也有不住人的空房子,但几乎都是岌岌可危的危房。
这个想法一说,女儿们也不同意,危房没人住就是因为下雨漏水,房屋也不结实,万一哪天房子倒了,住在里面的人可是会被砸死的。
争论来争论去,谁也没有好办法,最后便商讨着拿出了“轮流赡养”的办法。
“严格说起来,现在世强你和你媳妇住的这套房子也算是咱妈的房子吧?咱妈百年之后……”四舅奶奶点到为止。
听她说完,三舅奶奶眼前一亮,心里快速盘算着,如果按照四弟妹所说的,老人死后这套房子能被回收,那他们兄弟几个都能分到一笔钱,就算这笔钱要分成四份,有总比没有好的。
“四嫂,你这话说得过分了。”林世强急眼了,“怎么等姆妈过世后你们还想把我们从这套房子里赶出去吗?”
“房子是姆妈给我们的,我们绝对不会搬,搬了让我们住哪儿啊,再说我们也没理由搬。”陈芳略微慌乱了几秒后又冷静了下来,“这房子当时是姆妈给世强的,你们几个兄弟结婚的时候姆妈也都给了钱的,怎么给你们的钱就不用要回去,给我们的房子就要回收,没有这个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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