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好筒子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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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姑娘那时候懵懵懂懂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瞧见了自己的姆妈,她瘦瘦小小的,身体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可是神情却很坚毅,并未将这些闲言碎语听进耳朵里。

    小村姑娘像妈妈,是个勤劳能吃苦的孩子,也不娇气,很懂事,很快她的姆妈就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弟弟。

    弟弟长得像爸爸,小村姑娘觉得有点丑,但她从来不说,不过慢慢长大的她也有了烦心事,爸爸有些偏心,偏心弟弟。

    但好在姆妈不这样,她总是一视同仁。

    接二连三的,小村姑娘看着姆妈的肚子像是吹气球一样隔一年就会涨起来,每次涨起来小村姑娘就知道姆妈肚子里又有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了。

    “其实这姑娘不只是七姊妹的。”林佩娥温柔的抚着云安的头发,眼神里带着淡淡的怀念与伤感,“是八姊妹。”

    “啊?”云安惊讶,他依稀记得好似听林世强提起过,但也只是寥寥一句。

    小村姑娘有个妹妹,按照家里排行的顺序应当是老三,小妹妹长到了三岁的年纪,一场高热,姆妈抱着她大半夜的跑到了乡下的土医生家里治病,土医生没办法治,说要到镇上去才能行。

    镇上离村里可远可远了。

    小村姑娘清楚的记得,爸爸挑着扁担将米送去镇上卖,从家里走到镇上足足要走两三个小时。

    姆妈怀里抱着烧得皮肤红通通的妹妹,小村姑娘听见爸爸说,土医生开了药,吃下去能好就好,治不好就算是这孩子的命了。

    姆妈却不同意,她坚持要带女儿去镇上的医院看病,不顾丈夫的阻拦,宁愿一个人大半夜的赶路。

    爸爸没办法,他不放心姆妈一个人走夜路,家里也不能没人,最后是爸爸独自带着妹妹去了医院。

    那晚小村姑娘一夜没睡,数着时间,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猜测爸爸应当已经带着妹妹到了镇上。

    姆妈也一夜没睡,她焦急的等待着等待着,中午太阳高挂在天空,爸爸满头大汗的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妹妹。

    姆妈像是明白了什么,一下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村姑娘躲在薄薄的木门后看着爸爸与姆妈抱头痛哭,她听见爸爸说昨晚还没等他走到镇上,在半路的时候,小妹妹就不行了。

    怕姆妈和家里剩下的孩子们伤心,所以爸爸在回来的路上找了个小山坡,挖了个小小的坑将孩子埋了。

    夭折的幼子是不可以进祖坟的,所以小妹妹只能埋在外面。

    小村姑娘看着姆妈消沉了许久,直到她的肚子再次涨起来,她才重新打起了精神。

    “你知道这个小村姑娘在知道妹妹死了之后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林佩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问道。

    云安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重男轻女?或许妹妹不是真的死了,是爸爸扔在了医院里?

    他摇了摇头,看着林佩娥。

    “是她不能生病。”林佩娥脸上虽然在笑,但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生病了会死,死了就没人记得你了。”

    她的小妹妹长到了三岁,皮肤白白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会说话一样,会奶声奶气的叫她姐姐,就因为一场发热,没了性命。

    “以前小村姑娘不懂,长大后她才明白,不去镇上看病不是因为重男轻女,也不是镇上太远,是因为穷。”

    贫苦人家哪里有钱去好的医院看病呢,在那个年代,生孩子比赚钱容易。

    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四五个孩子,小孩生了病就用土方子治,治不好也没办法,孩子死了固然会难受伤心,但也只是一时的,总还会生新的小孩,生下来的小孩也不会全都夭折。

    不过好在小村姑娘的姆妈爸爸接下来的运气都不错,后来生下来的弟弟妹妹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小村姑娘也到了年纪,去了村子里的破旧小学开始读书。

    读书好累啊,小村姑娘想,她一点儿都不想读书,白天要上课,放学后还要回家帮父母干农活,然后去厨房做饭,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们,小村姑娘觉得自己每天都累得像条狗。

    不,狗都比她轻松。

    不过就算小村姑娘想读书也没机会读了,能供她上完小学三年级,不做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这就是爸爸姆妈的目的,一直到现在,小村姑娘的学历还是小学三年级。

    不读书,她开始更辛苦的干农活,还会跟着隔壁的姐姐学裁缝,小村姑娘的手很巧,在没有缝纫机的年代她能穿针引线,将破旧的衣服缝补得漂漂亮亮。

    小村姑娘还爱上了唱戏,村子里偶尔会有当地的戏团演出,小村姑娘很感兴趣,她的嗓子条件好,也爱漂亮,偶尔会跟着去学一学唱一唱。

    有赚钱的手艺,还有喜欢的兴趣爱好,小村姑娘每天的日子过得开心极了,也不觉得辛苦和累,可是好景不长,一场意外,让这个家的半个天塌了。

    小村姑娘的父亲在帮同村的人收稻谷时从高高的谷堆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摔断的腿从膝盖以下就软塌塌的了,流了好多的血,小村姑娘在土医生那里见到他为父亲处理伤口,流出的血很多很多,就像是年底村子里杀猪一样,猪在哀嚎,父亲也在哀嚎。

    摔断的那条腿土医生为爸爸勉强固定了一下,并且告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连治标都算不上,如果想要保住这条腿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镇上的医院动手术。

    但是动手术的钱哪里能凑得出,一家九口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能养活孩子们就算很不容易了。

    小村姑娘的爸爸没去医院,硬生生的拖着这条摔断的腿,照常生活,白天他看上去和平时无异,只是走路变得一瘸一拐了,但晚上小村姑娘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听见父亲痛苦的哀嚎声。

    慢慢的,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小村姑娘发现父亲摔断的那条腿开始发出恶臭,腿慢慢流脓,变颜色。

    但父亲就好像毫无察觉似的,继续干活,他不能再一瘸一拐的走路,摔断的小腿似乎逐渐感染了大腿,后来留在小村姑娘印象里最深的一幕是父亲单膝跪在地上割猪草,那条摔断的腿就软趴趴的垂在一旁。

    父亲最后死了,死得很快,比起生前因为断腿所受的痛苦而言,死前反倒痛快了一把,在睡梦中无声无息的死了。

    但他死后,小村姑娘一家原本可以好起来的日子又重新打回了原型,但姆妈没有放弃他们,她拼命努力的干活,比男人还要更豁得出去,她为小村姑娘准备了一点嫁妆,给小村姑娘物色了一个还不错的丈夫。

    小村姑娘的丈夫在粮仓工作,是铁饭碗,小村姑娘再也不用担心过上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唯一可惜的是丈夫的脾气太软了,容易受欺负,但是没关系,小村姑娘的脾气很硬,她会护着她的丈夫。

    但是日子哪有那么好过,丈夫是铁饭碗,丈夫的兄弟嫉妒,隔三差五的来找他们的麻烦,但丈夫胆子小脾气软,每次被人追着骂都不还口,有一次甚至动了家伙,丈夫的亲弟弟家硬说小村姑娘家的孩子偷了他们地里的红薯,要问他们赔偿。

    没有证据的事情小村姑娘自然不会认下,再说孩子们放了学后就回了家,哪里有时间去偷红薯。

    她的小叔子恼羞成怒,举着锄头冲进了她家,将她的丈夫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丈夫捂着头疼得叫唤了起来,流了很多很多的血,血像花一样,小村姑娘突然想起了父亲被处理伤口时的模样,同样的哀嚎,同样的血迹……

    她发了狂,随手捡起了一块大石头,狠狠朝着小叔子的头上砸去,她扔得很准,一下就将小叔子的头砸破了,流了和她丈夫一样多的血。

    小叔子家怒气冲冲,这件事不算完,他们要一个说法,于是找到了村长。

    虽然小村姑娘的丈夫在粮仓工作,是吃国家饭的人,但因为他的脾气好所以村长凭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想让小村姑娘家把这个亏吃下。

    小村姑娘却不干,小叔子说她砸破了他的头,那是因为他先用锄头砸了他亲哥哥的脑袋,丈夫那日穿的白汗衫小村姑娘特意没有洗,就等着今日拿出来,她要给所有人看看。

    大半件白汗衫上都是干涸的血,要调停的村长也闭了嘴。

    小村姑娘凶悍得很,她举着锄头立在家门口,朝着村长放了话,这是他们的家事,外人管不着,至于小叔子一家,他们若是客客气气的,那这兄弟还能当,若是时不时的想来打秋风,那她谁也不怕!

    经此一事,小村姑娘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人人都说她厉害得很,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的凶悍泼妇。

    小村姑娘也不在意,凶就凶吧,至少没人敢再找他们家麻烦,敢让他们家吃哑巴亏了。

    小村姑娘凶名在外,唯独在一件事上犯了难。

    她的姆妈。

    随着最后一个弟弟娶亲,姆妈最后的容身之所也没了。

    这些弟弟们没结婚前还算有良心,结了婚之后便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加上一群厉害弟媳,小村姑娘为自己姆妈的晚年感到担忧。

    她不希望这个劳苦了一辈子的女人在晚年还不得善终。

    姆妈却想得很好,她觉得她有四个儿子,不至于连口饭都吃不上。

    可现实却比小村姑娘想象得更残忍,姆妈颠沛流离,像一个沉重的包袱被弟弟们甩来甩去,过得比丧家之犬还不如。

    她想把姆妈接回家住,却被姆妈拒绝了。

    没有母亲住到女儿家的道理,小村姑娘家还住着她的婆婆,不说小村姑娘的丈夫会不会同意,她的婆婆也不会愿意的。

    更别提她还要为儿子们的名声考虑。

    这或许是小村姑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在这种磋磨下姆妈死了,是自杀的。

    她活不下去了,被万人嫌被千人骂,儿媳妇们骂骂咧咧,嫌弃她如垃圾,儿子们默不作声,当个沉默的帮凶。

    大女儿有心对她好,可是她自己都当了奶奶,也没有多的精力再来照看自己,五女儿是个爱慕虚荣看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靠不住,六女儿善良心软,却嫁给了一个穷沟沟里的男人,日子过得苦兮兮的,对她有心无力。

    但是临死前她还在想着顾全儿女们的面子,不想让他们落个逼死老母亲的名头,她怀揣着必死的想法,买了农药,将农药掺杂在酒里喝了下去。

    这样外人只知道她是喝酒喝多了醉死的,不知道她是喝农药喝死的。

    姆妈死得太过决绝,让虐待过她的小村姑娘的弟弟妹妹弟媳们都害怕了,他们央求小村姑娘找来道士,在姆妈的葬礼上请了道士用符箓将她封印。

    林佩娥的眼泪啪嗒掉在了手背上,她像是毫无察觉一样,“她这一生都记得那个场景,好多的黄符啊,密密麻麻的将姆妈的身体贴满了,盖棺之前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姆妈的脸,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无数张黄符。”

    云安的心被揪成了一团,眼睛红红的,他知道外婆这辈子过得苦,却没想过她过得这样苦,还有太姥姥,临死前她都在为儿女们考虑,甚至连死这件事都要顾虑到孩子们的名声。

    可是一转头,儿女们便请了道士将她封印,她怨她恨是正常的,谁能无动于衷平静的对待这种事?

    但是……云安不明白,他一直都想不清楚,既然奶奶知道是非对错,为什么还要……助纣为孽?

    林佩娥轻笑了一声,给出的回答很简单。

    “保一方。”

    姆妈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所以林佩娥即便这事不能这样做,她为了弟弟妹妹们也妥协了。

    “所以是我去找的道士。”林佩娥掩面哭泣,“我想着就算有报应就算姆妈回来报仇,就找我吧。”

    “但是你没想到,太姥姥还没动手,舅爷爷舅奶奶们做得更过分。”云安喃喃道。

    生前他们对太姥姥就不好,虐待她,将她当做负担甩来甩去,死后请道士封印她,不给她修墓立碑,让她死后连香火都得不到,这一切就源于他们的“恐惧”。

    林佩娥擦干眼泪,抬起头来,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变得清明,里面充斥着的是满满的恨。

    “后来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人的贪欲和恶念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林佩娥想摸摸云安的头发,手伸出去又停在了半空中,像是在怕云安害怕自己,又像是不希望自己这双沾满了血腥的手玷污了纯洁美好的孙儿。

    云安似是有所感应,主动伸手握住了林佩娥的手。

    云安的掌心温暖,林佩娥的掌心冰凉。

    祖孙二人,一人像初升的太阳带着勃勃朝气,一人像天蒙蒙亮时的月亮,已然走到了迟暮。

    一只手犹嫌不够,云安干脆两只手都紧握住林佩娥的手,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安安,其实我给过他们机会的。”林佩娥喃喃道,她像是在对云安说话,又像是对虚空中的某个人说话,“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选择的结果。”

    云安想起来了,在三舅奶奶死后,剩下的林家人浩浩荡荡的来了奶奶家,以林芝媛为首,大家要求再找道士重新封印太姥姥,奶奶与他们确认过好几次,是否真的要这样做。

    除了林芝芳反对,其他人都同意了。

    然后就是林世成的惨死,紧接着便是林芝媛的死亡,如果今天不是云安及时赶到,陈芳也会死,陈芳的下一个便是林世强。

    或许最后剩下来的林家人只有一个林芝芳。

    “好了安安,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林佩娥突然开口道,她打断了云安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推着云安回房。

    走到房门口,云安想了想,最后还是回头问了林佩娥一个问题。

    “奶奶,那个小村姑娘会后悔吗?后悔为了弟弟妹妹们将母亲封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林佩娥笑了笑,笑容温暖慈祥,她慢慢的走到云安面前,用力的抱了抱他,暖声道:“安安,谢谢你今天听我讲了一个罗里吧嗦的故事,但这只是个故事而已,现在是黑夜,等你睡一觉,睡醒之后太阳就会升起,世界依旧会朝前走,你也是如此。”

    “我想小村姑娘也是这样想的,世界朝前走,往事不可追。”

    林佩娥关上了云安的房门,屋子明亮的白炽灯照得云安有些睁不开眼睛,他抬头看向光源,眼睛被刺激得流下泪来。

    往事不可追,云安明白了外婆的意思。

    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任何事没有重来的机会,时间不停往前走,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系统先生,我有点不安。】云安躺在床上与系统闲聊道,他的心脏一直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很快,他的第六感似乎在提醒他,或许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系统比云安想得开。

    【除非太姥姥半夜跑到你的房间,要不然都没什么大事。】系统道,【这个副本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云安,我有预感,你绝对会是第一个通关的玩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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